☆ 去年湖南卫视《歌手》在“六旬老太守国门”的迷因（meme）中出圈，亚当·兰伯特作为“调音级”选手一声“hey”让网友高呼“这才是芒果台的亿级音响”，一首“我都有旺夫命（Whataya want from me）”到现在为止在B站上随时点进去还有百来个人同时回顾。如果说去年是一场盛大的网络“梗文化”表演，那么今年的《歌手》虽然热度稍退，但也凭借几场表演，完成了几次微博热搜“屠榜”，尤其是单依纯改变的一首《李白》，不仅让已有“‘珠玉’在前”的她再次实现了社媒话题热度飙升，而且也让原本就处于社会讨论焦点的“疯感”“活人感”，又一回鲜明且高调地进入众人视野：
☆“区区三万天试试又能怎”
☆“如何呢又能怎”
☆“如何呢又能怎”
☆ 任何人都可以在这样的文本里做出解读，不喜欢的人弃之如敝履，扬言这是他听过最难听的一版《李白》，而喜欢它的人则有着全然不同的心境。
☆ 一方面，单依纯的舞台与改编的歌词充满了戏谑的、被流放般的快感，在听众几乎无法预料的地方实现故事的起承转合，意外与碰撞使她的歌声像是一列摇摇晃晃却又高速前行的火车，随时处于脱轨的颤栗中；另一方面，这种“非常规式”的改编注定无法满足大多数人的口味，越是光怪陆离的，越是乖戾逾越的，就越容易引人侧目与口舌是非，从这一点上来说，单依纯又是“反凝视”的，是“去他者化”的，那些所谓的“疯”“癫”，不过是她在表达，自由地表达的方式。
☆ 因此，无论台前幕后，无论《珠玉》在前还是《李白》在后，单依纯都在创造一种超绝“活人感”，这意味着她是有需要言说的欲望的，是拥有极强主体性的，她竟然能在已然追求着工业化、完美化的舞台上，依旧保有鲜活灵动的超绝“疯人感”——这或许就是许多人喜欢这首歌，喜欢单依纯的原因。
Culture industry
工业化偶像☆
“伪人”的表演☆
@TuTouSuo™️
*注明：本文不评价唱功如何。我不是耳帝，我是尔康。喜欢讨论音乐去美特斯邦威找端木磊。别来抬杠，阿基米德埋了，杠没收了。友好讨论，不喜欢憋着。谢谢。
前段时间有个词很火，叫做“伪人感”，拆解出来，大概是指空洞的、呆滞的、缺乏生气与真实的行动者。像是《狼狈》里泽尻英龙华饰演的莉莉子，或是去年奥斯卡逐奖电影《某种物质》里的伊丽莎白，这些角色都像是被精心设计出来的木偶，精致、完美，几乎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恨不得拿出标尺比划一番才肯作罢。如果在B站以“伪人感”作为搜索关键词，娱乐圈中的许多偶像明星都成为吐槽博主口中所谓缺乏灵魂的、被“夺舍”的“伪人”，如同工业流水线上被擦上脂粉，打上领带的凤梨罐头，包装、长相虽各不相同，打开一看，却都是如出一辙的空空如也。
很有意思的是，这不是娱乐圈独有的虚浮的现象。在许多体育竞技领域，同样出现了许多“工业型选手”，主要表现为技巧精湛、情绪稳定，可以在不同的场地、针对不同的对手，做出不一样的技术调整。这当然不是什么天大的“坏事”，相反，屏幕面前需要被精巧包装的、瓷器般的偶像，体育赛场上也同样要求着稳定输出、严格计算体力流失与得分配比的球员。因此，要找到他们的相同点其实很简单：实现最优解。
稍等一下。
让我们暂时将历史地拨回1903年。
这一年德国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到达了美国纽约，去到了著名的工业城市芝加哥，在那里，他发现资本主义的现代化工业逻辑已完全渗透进了城市建筑与公共生活中，甚至使人成为机器的附庸，在无穷无尽的廉价劳动力面前，人如同货物一样被买卖，他们的面目模糊不清，唯一剩下的，只有明码标价的价目表。再往下看，这套工具理性的行动方式使所有工厂、公司，乃至于政府在面对问题时，第一时间关注的，竟然不是人的价值，甚至不是启蒙运动时所反对的宗教神权（哪怕是这样呢），而是“效率”与“回报率”，是一口一个的“CP值” （ Cost-Performance Ratio，性价比 ）。
韦伯发现的这套社会运作体系使其感到强烈的震撼，他认为这是已然经过了工业化、资本化洗礼的社会将工具理性这样的思想，深深地浸透在、缝合于政治、经济、生活中的结果。此时，世界不再是鲜活的人或劳动者组成的社群、部落、城邦，马其顿帝国也好，罗马共和国也罢，什么修道院、基督教，什么西方文明、英雄史诗统统不存在了，剩下的只有的透彻的砝码、游尺、秤砣与不停运转的点钞机。
唰唰唰。
长河向前奔流，上百年过去，工业化与现代化的程度逐渐加深，计算机与人工智能技术又进一步将目之所及的对象尽可能地变为二进制算法中的数字。
明星成为了流量，运动员们最鲜活的瞬间，是赛场屏幕上，不断跳动变化的得分率和非受迫性失误率。
“伪人”是“活人感”的对立面，是现代社会框架与结构在现实层面的折射，是每个活在日复一日的被规定好的场景里，被要求着“最大化回报”的个体，最真实的底色。
你何时见过一台机器微笑？
那不恐怖吗。
是啊，这就是人人生活的世界，是一个容易因为“真实”而感到害怕，因为“尽情”而感到骇人惊悚的世界。如果说赫胥黎和奥威尔看到的是被控制的反乌托邦的世界，那么如今将“活人感”与“疯癫感”并列的时代，又何尝不能说是另一种层面上的异化与宰制。
只有疯了，才能活。
但是活着，就容易疯了。
单依纯的“疯人感”很大程度上是她剖了一颗在人人瞩目的木偶戏上鲜少、鲜少出现的跳动的心出来，那种感觉像是习惯了打开凤梨罐头、用预制菜果腹的人突然面对了真实的活物一样，有人说这是怪诞的、荒唐的、魔怔的，但也有人的心脏为之狂跳不已——终于，那些被压抑的情绪，被剥离的自由，被阻挡的手舞足蹈，有人做了，放肆地做了、大声地唱了、痛快地、淋漓尽致地呐喊了。
爽啊。
要的就是这超绝“疯人感”。
要的就是这超绝“脱轨感”。
☆ 祛除凝视的主体表演
除了社会意识形态与结构体系的影响，“伪人”出现的原因还包括社交媒体的“凝视”。
萨特写过一个名为《禁闭》的剧本，里面有一句非常著名的话，叫做“他人即地狱”。他认为，在现代生活中，个体的存在是对自我的认识，是对自身主体性的体认，而他人的“凝视”会使个体从自我的主体转化为被认识、被观看的“客体”，从而成为“他者”。
由于社交媒体的断裂性与内爆感——前者指它使现实生活与数字空间之间出现了巨大的鸿沟，使用者可以无差别地接收来自陌生情境中的信息，即使他对所发生的事情全然不知；后者是使原本被大众媒体选择性表现的、被隐藏起来的那部分情境，也完全、毫无保留地展示在众人面前——大部分公众人物都不得不面对大量的评价、审视，暂且不说爆炸性的内容对于个体的信息压力，就只谈那具有暴力性质的言论，就足够当事人痛苦、悲伤，乃至造成严重的精神疾病。
所以，尽量避免自己被他人“凝视”的方法，便是竭尽所能保持完美的状态，符合所有他人期待的模样，避免情绪或更多的不可控的因素泄漏，不要发表观点，不要表达、不要愤怒、不要敏感。
微笑。记得微笑。
营业。记得营业。
这太没有意思了，在只剩下同质化的透明社会里，所有的事物中的否定性都消失殆尽，他人的凝视结成了骇人的蛛网，裹紧了处于其中的表演者，又不知不觉地成了透明社会的“帮凶”，使站在聚光灯下的角色只能对主流的社会体系俯身，成为精致的、不会出错的机器，对所有可控的、可把握的行为趋之若鹜。
一时间，你竟不知道那众人口中的“伪人”是不是就是这些嘴里总喊着、叫着，对一切都不满意的人创造出来的结果。你正思忖着，又冷不丁地冒出一身薄汗，面上仍无风无浪，心下却越发地清明起来：
“这个社会，是如此地奸诈狡猾，竟将这‘人吃人’，表现得如此客观、如此自然，好像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似的，好像那些嬉笑怒骂，从未如刀刃，伤人一分一厘似的。”
“伪人”，是暴力社会的产物，是透明社会下精密的机器，是他人凝视里，堕入地狱的主体。
如此，谁能不喜欢把那魔鬼驱散的人，那看过去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正将那舞台踩在脚下，管你今日谁说什么，只教那天地流转，愉悦我心。
“如何呢？”
“又能怎？”
社交媒体上，「单依纯疯了」一度成为热搜榜榜首。众人皆说，喜欢她的“疯人感”。但有没有可能，她只是真实地表达了自己，只是在许多人成了“伪人”的时候，开心地唱了、说了、挥舞了而已。
一个要把“真”以“疯”的形式展现的时代。
也许，才是真真切切地“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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