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算什么东西!”

雷贺把那张印着“辞退通知”的薄纸片摔在我桌上,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得我脸上火辣辣的。整个办公室,十几号人,瞬间鸦雀无声,连呼吸都停了。我刚刚脱口而出的那句“你认识我父亲冯建国吗?”,就这么尴尬地悬在半空中,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看着雷贺那张毫无表情、像冰块一样的脸,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被一种叫“耻辱”的东西给冻住了。我,冯志强,长这么大,从没受过这种委屈。

而这一切,都源于三个月前,我自作聪明地打出的那个电话。

01

说起这事儿,还得从1992年的春天讲起。那年我二十四岁,在市里的红星机械厂上班。这工作,那会儿叫“铁饭碗”,是我爸托关系给我弄进去的。我爸冯建国,是市物资局的一个老领导,虽然退二线了,但人脉和面子还在。在厂里,谁不给我几分薄面?我平时上班,也就是喝喝茶、看看报纸,到了点儿就骑上我的永久牌自行车回家,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舒坦。

我打心眼儿里觉得,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挺好。厂里的老师傅们都说,志强有福气,生在好人家。我也乐得听这些话,觉得我爸就是我的天,能给我遮风挡雨一辈子。在单位里,我走路都带着风,看谁都觉得低我一等。隔壁车间的马晨阳,跟我差不多大,人家是正儿八经的技术员,天天猫在车间里研究图纸,弄得满身油污。我呢,就在办公室里吹着风扇,有时候还拿他开涮:“小马,别那么拼命,这年头,光靠技术有啥用?得看人。”

马晨阳只是憨厚地笑笑,也不反驳,继续埋头干他的活。我当时觉得他真是个傻子,死脑筋。

可好景不长,平静的日子被一个叫雷贺的人打破了。厂里效益下滑,市里派了个新厂长来,就是他。雷贺大概四十出头,个子不高,但眼神锐利得像鹰,腰杆挺得笔直,一看就是个狠角色。他上任第一天,没搞什么欢迎仪式,直接开了个全员大会。

92年我被单位开除,我问领导你认识我父亲吗?领导:他算什么东

“我叫雷贺,”他站在台上,声音洪亮,“从今天起,红星机械厂只有一条规矩:能者上,庸者下,劣者汰!我不管你爹是谁,你舅是谁,在我这儿,业绩是唯一的通行证!”

这话一出,台下那些靠关系混日子的老油条们,脸色都变了。我心里也咯噔一下,但随即又觉得好笑。新官上任三把火嘛,吓唬谁呢?这红星厂里头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是他一个外来户想动就能动的?我爸冯建国三个字,在市里还是有分量的。于是,我压根没把他的话当回事,继续过我的逍遥日子。

可我很快就发现,这个雷贺,是来真的。他上任第一个月,就开除了三个天天迟到早退、在厂里耍威风的老职工。其中一个还是前任厂长的小舅子,跑去撒泼,被雷贺叫保安直接扔了出去。这一下,厂里风气立马就不一样了,大家伙儿看雷贺的眼神,从不屑变成了敬畏。

我心里开始有点发毛,但我还是有我的底气。我爸跟市里主管工业的领导是老战友,雷贺再横,总得给市领导面子吧?我就是抱着这种侥?pad?心态,继续我行我素。直到那件事发生。

02

那是初夏的一个下午,天气闷热得像个蒸笼。我正在办公室里打盹,车间主任老张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一脸焦急:“志强,坏了!出事了!”

我被他吵醒,不耐烦地摆摆手:“嚷嚷什么,天塌下来了?”

老张急得直跺脚:“天是没塌,但咱们刚给省城钢铁厂发过去的那批轴承,尺寸全错了!人家那边打电话来,说要全部退货,还要我们赔偿损失!”

我一听,脑袋也“嗡”了一下。这批货是我负责跟单的。前几天,车间的单子送过来让我签字确认,我当时正忙着跟朋友打电话约晚上去哪儿吃饭,看都没看就大笔一挥签了字。我心想,这还能出什么错?不都按老规矩来的吗?谁知道就出了这么个天大的纰漏。

老张说:“这批货的图纸是新的,技术参数有调整,你签字的时候没仔细看吗?”

我顿时汗如雨下。这要是捅出去,责任全在我。按照雷贺的规矩,我不被开除也得脱层皮。我当时第一个念头,就是找我爸。

我故作镇定地对老张说:“你先别急,多大点事儿。这事儿我来处理。”

我把他打发走,立马锁上办公室的门,哆哆嗦嗦地给我爸打电话。电话里,我添油加醋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只说是车间搞错了,我只是负个连带责任,想让老爸出面跟钢铁厂那边说说情,通融一下,别把事闹大。

我爸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说:“志强啊,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这事儿爸给你想想办法。”

挂了电话,我长舒一口气。心里那块大石头落了地。我爸出马,一个顶俩。钢铁厂的厂长,见了我爸也得客客气气叫声“冯局”,这点小事,肯定能摆平。

接下来的几天,厂里风平浪静,那批货的事儿好像没人再提。我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心里越发得意,觉得雷贺再厉害,不也得在我爸的人情关系面前低头?我还特意在马晨阳面前显摆:“小马,看见没,这就叫人脉。你累死累活,不如我爸一个电话。”

92年我被单位开除,我问领导你认识我父亲吗?领导:他算什么东

马晨阳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些复杂,好像是同情,又好像是别的什么,他摇摇头,没说话。我现在才明白,他那是在可怜我的无知。

原来,雷贺根本就没打算息事宁人。他不是不知道我爸,他是在等,在收集证据,他要杀鸡儆猴,而我,就是他选中的那只最肥的“鸡”。

03

事情爆发在一个星期后的生产例会上。雷贺坐在会议室的主位,面沉似水。会议进行到一半,他突然话锋一转,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直直地射向我。

“冯志强。”他点了我的名。

我心里一突,站了起来。

“关于上次发往省城钢铁厂的那批次品轴承,事故原因查清楚了。”雷贺的声音冰冷,“责任人,就是你,冯志强。”

他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是那张我签字的生产单。“新图纸的技术参数,用红笔标得清清楚楚。你作为跟单员,视而不见,草率签字,导致工厂蒙受了十几万的直接经济损失和无法估量的声誉损失。冯志强,你有什么话说?”

我当时就懵了,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没注意……车间也有责任……”

“车间?”雷贺冷笑一声,“人家把单子送到你手上,是让你审核签字的,不是让你闭着眼睛画押的!你一个月的工资才多少钱?你知道这十几万,要全厂工人干多久才能挣回来吗?”

我被他问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周围同事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我急了,脑子一热,就把最后的救命稻草搬了出来。

“雷厂长,”我几乎是脱口而出,“这事儿……我爸已经知道了,他会处理的。”

我以为搬出我爸,他至少会给我留点面子,给我个台阶下。谁知道,雷贺听完,非但没有缓和,反而像是被点燃了引线,眼神里的怒火一下子就喷发了出来。

他“啪”的一声把文件夹合上,站起身,指着我的鼻子说:“你爸?你爸是谁?他能处理什么?处理你给厂子造成的损失吗?还是处理你这种目无纪律、不负责任的态度?”

我彻底慌了,颤抖着声音说:“我爸是冯建国……市物资局的……您不认识吗?”

然后,就发生了开头那一幕。

92年我被单位开除,我问领导你认识我父亲吗?领导:他算什么东

雷贺盯着我,一字一顿地说:“红星厂,不养废物。从今天起,你被开除了。”说完,他把那张辞退通知扔给我,补上了那句让我记了一辈子的话:“他算什么东西!”

整个世界,在那一刻,崩塌了。

我像个木偶一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会议室的。回到办公室,收拾东西的时候,手抖得连茶杯都拿不稳。同事们都躲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幸灾乐祸。只有马晨阳走过来,帮我把散落在地上的书捡起来,轻轻说了一句:“志强,以后……自己多保重。”

我骑着车,失魂落魄地往家走。九十年代的街头,人来人往,充满生机和希望,可这一切都与我无关。我感觉自己像个被时代抛弃的垃圾。那个“铁饭碗”,被雷贺一句话,砸得粉碎。

04

我回到家,我妈一看我这副丢了魂的样子,吓坏了,问我出了什么事。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把那张皱巴巴的辞退通知递给她。我妈一看,当场就哭了,一边拍着大腿一边骂:“这个雷贺,他怎么敢!无法无天了!老冯!老冯你快出来!”

我爸从书房走出来,他已经不抽烟好多年了,那天手里却夹着一根烟,烟雾缭绕着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他接过那张纸,看了很久,然后一言不发,转身又回了书房。

我妈还在哭天抢地,说要去找雷贺拼命,要去市里告他。我心里也燃起一丝希望,觉得我爸肯定是在想办法,在打电话找关系,准备给我讨回公道。

我在客厅里坐立不安地等了一个多小时,书房的门终于开了。我爸走了出来,脸上没有我预想中的愤怒,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和失望。

他对我说:“志强,你跟我进来。”

我跟着他进了书房。他指着沙发让我坐下,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推到我面前。

“这是三千块钱,你拿着。”

我愣住了:“爸,你这是干什么?钱我不要,我就要回去上班!你得帮我!”

我爸摇了摇头,第一次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严厉目光看着我:“回去?你还想回去?你知不知道,人家雷贺早就把你的所作所为,连同那张生产单的复印件,一起送到了市里主管领导的桌上。证据确凿,铁案如山!我这张老脸,都让你丢尽了!”

我傻眼了:“他……他怎么能这样?”

“他怎么不能这样?”我爸的声音陡然提高,“人家是在按规矩办事!错的是你!你以为你爸是通天的本事吗?这些年,你在厂里吊儿郎当,惹了多少小麻烦,都是我厚着脸皮去给你摆平的!我以为你能懂事,能收敛,结果你呢?你把我的面子当成了你横行霸道的资本!你把别人的忍让当成了理所当然!”

92年我被单位开除,我问领导你认识我父亲吗?领导:他算什么东

他越说越激动,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冯建国一辈子光明磊落,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人家雷贺说得没错,在你眼里,我冯建国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你闯了祸之后的挡箭牌罢了!”

我爸的话,像一把重锤,一锤一锤地砸在我的心上。我一直以为,我爸会无条件地站在我这边,可我错了。他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

他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志强,时代变了。靠关系,靠面子,混日子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人家雷贺,是个人才,是真心想把厂子搞好。你被他开除,不冤。”

“爸……”我哭了,那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在我爸面前哭。

“别哭了。”我爸把那个信封又往我面前推了推,“这三千块钱,不是让你去挥霍的。你给我滚出这个家,自己到社会上去闯!什么时候,你能不靠我冯建国,能堂堂正正地挣到钱,养活自己,你再回来见我。否则,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那天晚上,我被我爸“赶”出了家门。我捏着那三千块钱,站在深夜的街头,第一次感到了什么叫无依无靠,什么叫天大地大,却没有我的容身之处。那句“他算什么东西”,在我的脑海里,和我爸那句“我当没你这个儿子”,交织在一起,反复回响。

05

离开家的那段日子,是我这辈子最苦的时候。我租了个最便宜的地下室,潮湿阴暗。我不敢告诉朋友我被开除了,更不敢说被我爸赶出了家门。我开始找工作,可我除了会喝茶看报,什么都不会。去私人工厂,人家嫌我没技术,干不了活。去摆地摊,我又拉不下那个脸。

那三千块钱,很快就花得差不多了。最穷的时候,我一天就吃两个馒头,就着自来水。有一天,我饿得实在受不了,在街上晃悠,居然看到了马晨阳。他骑着自行车,后座上绑着一堆工具书。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把我拉到路边的小饭馆,给我点了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我狼吞虎咽地吃着,眼泪都快下来了。

他看着我,说:“志强,我听说你走了。雷厂长说,你是棵好苗子,就是长歪了,需要有人给你狠狠地剪一剪枝。”

我愣住了,雷贺会这么说我?

马晨阳说:“厂里现在变化很大,雷厂长搞了技术革新,我的好几个方案都被采纳了,上个月还拿了三百块奖金呢。他说,未来的社会,是靠本事吃饭的。你有文化,脑子也活,别浪费了。”

吃完那碗面,我好像突然被打醒了。是啊,我才二十四岁,我不能就这么废了。我爸说得对,雷贺也说得对,这个世界,终究要靠自己。

我用剩下的一点钱,报了个夜校的财会班。白天去工地上扛水泥,一天能挣十几块钱,虽然累得像条狗,但那是我自己挣的钱,花得踏实。晚上我就去上课,把以前看报纸的功夫全用在了学习上。我这才发现,原来靠自己努力得来的知识,是那么的让人心里有底。

两年后,我拿到了会计证。靠着这张证,我在一家刚起步的私营贸易公司找到了工作。老板很器重我,因为我不仅懂财务,还因为在社会上摔打过,懂得人情世故,更能吃苦。我从一个小会计,一步步做到了财务主管,再到公司的副总。

92年我被单位开除,我问领导你认识我父亲吗?领导:他算什么东

1998年,我已经有了自己的车,自己的房子。那年春节,我开着车,回到了那个我被“赶”出去的家。我爸看到我,头发已经全白了,他看着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眼圈红了。我妈抱着我,哭得稀里哗啦。

那天,我爸跟我喝了很多酒。他告诉我,其实我走后,他偷偷去看过我好几次,看到我在工地上扛水泥,他心疼得掉眼泪,但他忍住了没叫我。他说:“儿子,爸得谢谢雷贺。要不是他那一巴掌,你可能一辈子都醒不了。”

后来我才知道,红星机械厂在雷贺的带领下,扭亏为盈,成了市里的明星企业。而马晨阳,也成了厂里的总工程师。

2005年,一次行业峰会上,我再次见到了雷贺。他已经不是厂长了,成了一家大型集团的董事长。他两鬓也添了白发,但眼神依旧锐利。

他走过来,主动向我伸出手:“冯总,久仰。你比你父亲,更有出息。”

我握着他那双依旧有力的大手,心里百感交集。我笑了笑,发自内心地说:“雷董,我得谢谢您。要不是您当年那句‘他算什么东西’,可能就没有今天的冯志强。”

他也笑了,笑得爽朗:“好玉,都需要重器来捶打。我当年,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现在,我也人到中年了。回想起那段往事,心里不再有恨,只有感激。人这一辈子,不怕摔跟头,就怕摔倒了没人扶,更怕的是,没人敢把你一脚踹醒。那个把我踹醒的人,就是我人生的贵人。

大家伙儿评评理,我说得对不对?有时候,最伤人的话,反而是最救人的药。人啊,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只有自己,才是最硬的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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