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去机场接江川妈妈那天,北京的天气特别好。
好得有点假。
天空是那种用尽了颜料的蓝,一丝云都没有,阳光明晃晃的,透过车前挡风玻璃照进来,晒得我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开着江川那辆他宝贝得不行的德系车,心里一边吐槽这车的悬挂硬得像块铁,一边又忍不住有点小得意。
毕竟,这是他第一次把车钥匙这么痛快地交给我。
“未未,辛苦你了,我妈她第一次来北京,你多担待。”江川在电话里嘱咐了八百遍,声音里带着点讨好。
我一边打着方向盘,汇入去机场高速的车流,一边回他:“知道啦,管家公。保证把你妈安安全全、舒舒服服地接到家。”
挂了电话,我甚至还心情很好地哼起了歌。
我和江川谈了三年,从大学毕业到现在,一起挤过城中村的“老破小”,也一起为了一顿庆祝升职的火锅开心好几天。
现在,我们终于在这座巨大的城市里,有了一个还算安稳的窝。
他工作忙,这次他妈妈过来,他实在抽不开身,这个接机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我这个“准儿媳”的头上。
我甚至为了这次见面,特意去做了头发,买了一件看起来特别“贤良淑德”的米色连衣裙。
对着镜子照了半天,感觉自己笑起来的样子,应该挺讨长辈喜欢的。
一切都显得那么顺理成章,充满了对未来的美好期许。
直到我推着行李车,把一个风尘仆仆但精神头十足的阿姨迎到面前。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那眼神,怎么说呢,就像在菜市场挑拣一颗白菜,检查上面有没有虫眼。
我心里咯噔一下,但脸上还是堆起了最灿烂的笑。
“阿姨您好,我是林未,江川的女朋友。他今天实在走不开,特意让我来接您。”
她“哦”了一声,不算热情,但也不算冷淡。
我赶紧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那箱子沉得我一个趔趄。
“阿姨,您这箱子里装的什么呀,这么沉?”我没话找话,想缓和一下气氛。
她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带着点骄傲。
“都是给川川带的好吃的,还有……给苏晴那丫头准备的礼物。”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
苏晴?
谁是苏晴?
我脑子里飞快地转着,把江川身边所有姓苏的女性都过了一遍,没一个对得上号。
可能……是哪个亲戚家的孩子吧。我这样安慰自己。
一路无话。
我努力找话题,从北京的天气聊到交通,再聊到她家乡的特产,她都只是“嗯”、“哦”地应着,眼睛一直看着窗外,仿佛这座城市的风景比我这个大活人有吸引力多了。
车里的气氛尴尬得能结出冰来。
好不容易把车开进我们小区的地下车库,我长舒了一口气。
“阿姨,到了。”
我熄了火,准备下车去后备箱拿行李。
就在这时,她突然转过头,脸上带着一种我看不懂的、混合着审视和满意的微笑,亲切地拍了拍我的手。
“真是辛苦你了,苏晴。”
我的身体,瞬间僵住。
耳朵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一万只蜜蜂在同时振翅。
车库里昏暗的灯光打在她脸上,她的笑容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眼。
她喊的,是苏晴。
不是林未。
2
我感觉自己像个被按了暂停键的木偶,所有的表情和动作都凝固在了脸上。
大脑一片空白。
几秒钟后,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阿姨……我叫林未。”
她脸上的笑容也僵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自然,像是刚才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口误。
“哎哟,你瞧我这记性!人老了,脑子不好使了。”她哈哈笑了两声,那笑声在空旷的车库里显得特别响亮,“你看我,一路上就想着苏晴那丫头,把你们俩的名字都搞混了。真是对不住啊,林……林未,是吧?”
她刻意把“林未”两个字咬得很重,像是在努力记忆一个生僻词。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却发现比哭还难看。
“没事,阿姨。您坐了那么久飞机,累了。”
我还能说什么呢?
跟一个初次见面的长辈计较一个名字吗?显得我多小气,多不懂事。
我只能把那股堵在胸口的闷气,硬生生咽下去。
我下了车,打开后备箱,使出吃奶的力气把那个巨大的行李箱拖出来。
箱子的轮子在地上滚过,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每一下,都像是在碾我的心。
电梯里,她又开始热情地跟我说话,仿佛刚才的尴尬从未发生过。
“你们这小区环境还真不错,比我们老家那强多了。”
“川川这孩子,从小就有出息,我就知道他能在大城市站稳脚跟。”
“对了,你跟我们川川,处了多久了?”
我麻木地回答着:“三年了。”
“三年啦?”她拖长了语调,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被一种了然所替代,“哦,那也挺久了。”
那语气,不知道为什么,让我听着特别不舒服。
好像在说,哦,原来你已经“盘踞”这么久了啊。
进了家门,一股熟悉的饭菜香扑面而来。
江川正系着我买给他的那条卡通围裙,在厨房里忙活。
看到我们进来,他立刻迎了上来,脸上是那种标志性的、阳光灿烂的笑容。
“妈!你可算到了!累不累?”他接过他妈妈手里的包,又转头看我,“未未,辛苦啦,路上堵不堵?”
他妈妈立刻换上了一副笑脸,声音也高了八度:“不累不累,看到我儿子,什么累都忘了!”
她环顾了一下我们这个虽然不大但被我收拾得一尘不染的家,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不错,挺像个家的样子。”
然后,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拉开自己的手提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直接塞到了江川怀里。
“来,川川,这是妈给你带的茶叶,你爸特意托人炒的。”
“谢谢妈!”江D川笑得见牙不见眼。
紧接着,她又拿出一个小一点的、同样精致的盒子。
我心里一动,下意识地挺直了背。
这是给我的吗?初次见面的礼物?
我甚至已经开始在脑子里构思,该怎么得体地道谢。
结果,她把那个小盒子在手里掂了掂,又放回了包里,嘴里念叨着:“这个是给苏晴的,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回头你找个时间,替我送过去。”
我的心,又一次,沉到了谷底。
江川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他看了看我,眼神里有些慌乱,赶紧打圆场:“妈,你这……苏晴她现在不在北京啊。”
“不在北京?”阿姨愣了一下,“她去哪了?前几天我们通电话,她还说在北京挺好的呀。”
通电话?
他们还一直保持着联系?
我感觉自己像个闯入了别人家庭聚会的局外人,浑身不自在。
江川的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我,含糊地解释:“她……她前段时间出国了,去进修了。”
“出国了?这丫头,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阿姨的语气里满是嗔怪和亲昵,随即又转向我,像是终于想起了我的存在,“哎,你看我,光顾着说自己家的事了。林未是吧?来,坐,别站着。”
她指了指沙发,那姿态,仿佛她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而我,只是一个需要被招待的客人。
我没动。
我就那么站着,看着江川。
我希望他能给我一个解释。
哪怕一个眼神,一个暗示都好。
可是他没有。
他只是手忙脚乱地把他妈妈按在沙发上,给她倒水,拿水果,嘴里说着:“妈,你先歇会儿,饭马上就好。未未,你也坐啊,站着干嘛。”
他的语气那么平常,好像一切都很正常。
正常吗?
男朋友的妈妈,当着我的面,心心念念着另一个女孩,甚至连初次见ements的礼物都给她准备好了。
而我,这个正牌女友,就像个透明人。
这正常吗?
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从我的脚底板,噌地一下,窜到了天灵盖。
3
晚饭的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江川大概是想弥补,拼命地往我碗里夹菜。
“未未,尝尝这个,我新学的糖醋里脊,你最爱吃的。”
“未未,喝点汤,这个汤我炖了一下午呢。”
他越是殷勤,我心里就越是发冷。
他妈妈坐在对面,慢条斯理地吃着饭,偶尔抬起眼皮看我们一眼,眼神平静无波。
她吃得很少,每道菜都只是象征性地尝了一口。
然后,她放下筷子,用餐巾纸擦了擦嘴,开口了。
“川川,你这手艺,是跟苏晴学的吧?”
江川夹菜的动作一顿,筷子上的那块排骨,啪嗒一下,掉回了碗里。
他干笑着:“妈,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阿姨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怀念,“苏晴那丫头,做饭最好吃了。她做的那个可乐鸡翅,外焦里嫩,味道绝了。你以前最爱吃了,一顿能吃一盘。”
她说着,还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
我低着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一粒,一粒,再一粒。
仿佛要把那碗米饭戳出一个洞来。
原来,我爱吃的糖醋里脊,是我自作多情了。
原来,他今天费心费力做的这一桌子菜,都不是为了我。
是为了复刻另一个女人的味道,为了讨好他的妈妈。
我算什么?
一个品尝“赝品”的试吃员吗?
江川显然也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赶紧岔开话题:“妈,不说这个了。你尝尝这个鱼,我今天特意去买的,新鲜着呢。”
阿姨没接他的话,反而把目光转向了我。
“林未,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翻腾,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回答:“阿姨,我是个自由插画师。”
“哦,画画的啊。”她点了点头,语气听不出喜怒,“那收入……稳定吗?”
来了。
终于来了。
每个长辈见晚辈时,例行的“灵魂拷问”。
我扯了扯嘴角:“还行吧,养活自己没问题。”
“女孩子家,还是找个正经班上着安稳。”她慢悠悠地说,“我们家苏晴,就在国企上班,福利好,说出去也好听。人啊,还是得有个铁饭碗才踏实。”
又双叒是苏晴!
苏晴苏晴苏晴!
这个名字就像个魔咒,在我耳边嗡嗡作响。
我感觉自己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我放下筷子,抬起头,直视着她。
“阿姨,我觉得,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能靠自己的能力赚钱,不偷不抢,就是正经工作。铁饭碗确实好,但自己亲手做的饭碗,吃起来更香。”
我的语气不重,但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楚。
空气瞬间安静了下来。
江川在一旁急得脸都白了,拼命给我使眼色。
他妈妈也愣住了,大概是没想到,我这个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姑娘,会突然“顶嘴”。
她盯着我看了几秒钟,然后,笑了。
“哟,现在的小姑娘,都挺有想法的嘛。”
那笑容,带着明显的轻蔑和不屑。
“有想法是好事,但也不能太理想化了。过日子,柴米油盐,哪样不要钱?画画能当饭吃一辈子吗?”
我气得想笑。
真的,就是那种被荒谬的逻辑给气笑的感觉。
我刚想开口反驳,江川一把在桌子底下按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心全是汗。
“妈!”他带着哀求的语气喊了一声,“吃饭呢,说这些干嘛。未未她工作挺好的,我很支持她。”
“你支持?”阿姨冷笑一声,“你懂什么?你以为过家家呢?结婚是两个家庭的事!我们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但也是正经人家,街坊邻居都看着呢!”
这话什么意思?
是说我不是正经人家的女儿?还是说我这个工作,让她在街坊邻居面前丢脸了?
我猛地把手从江川手里抽回来,站了起来。
“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我不想再在这个饭桌上待下去了,多一秒都觉得窒息。
我转身就想走,江川也跟着站了起来,拉住我的胳膊。
“未未,你干嘛去?”
“我回房间。”我甩开他的手。
“你……”
“让她去!”他妈妈在后面冷冷地发话了,“年轻人,火气就是大。一点说不得。我们川川以前可不这样,都是被你给带坏了。”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这个第一次见面,却对我充满了敌意的老人。
我真的很想问她一句:阿姨,我到底是刨了你家祖坟,还是抢了你家皇位?你至于这么针对我吗?
但最终,我什么都没说。
我只是冷冷地看了江川一眼。
那一眼里,有失望,有愤怒,还有一丝连我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悲哀。
然后,我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我的卧室,把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世界终于清静了。
我把自己扔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
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委屈。
铺天盖地的委屈。
我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也不是没受过挫折的玻璃心。
可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就像一根根细密的针,扎得我体无完肤。
从机场那个错误的称呼开始,到饭桌上无休止的“苏晴”,再到对我工作的全盘否定。
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了我的雷点上。
最让我寒心的,是江川的态度。
他就像一个夹在我和他妈妈之间的三明治,被挤得变形,却始终不敢表明自己的立场。
他只会和稀泥,只会打圆场,只会让我“多担待”。
他难道看不出来他妈妈对我的敌意吗?
他难道听不出来那些话有多伤人吗?
他懂。
他什么都懂。
他只是在装傻。
因为一边是生他养他的妈,一边是谈了三年的我。
他谁都不想得罪。
所以,他选择牺牲我。
因为在他看来,我是“自己人”,是应该理解他、体谅他的。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我就要受这份委气?
我在黑暗中睁着眼睛,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苏晴到底是谁?
她和江川,和他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他妈妈对她念念不忘,甚至到了可以无视我这个正牌女友存在的地步?
江川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这个名字。
一次都没有。
这三年来,我以为我们之间是透明的,是没有秘密的。
现在看来,我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可能,一直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被轻轻敲响了。
“未未,开门,是我。”是江川的声音。
我没动,也没出声。
“未未,你别生气了。我妈她就是那样的人,说话直,没什么坏心眼。”
没什么坏心眼?
哈。
这大概是我今年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她年纪大了,从老家过来,观念跟我们不一样,你多包容包容她。”
又是“包容”。
又是这套说辞。
我感觉自己的怒火又被点燃了。
我猛地从床上一跃而起,冲过去拉开门。
江川站在门口,一脸的疲惫和无奈。
“你让我怎么包容?”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你妈当着我的面,一口一个苏晴,给苏晴带了礼物,夸苏晴做的饭好吃,夸苏晴的工作好。那我呢?江川,我在你妈眼里,到底算什么?一个免费的司机?一个透明的背景板?还是一个……苏晴的冒牌货?”
我的声音不大,但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江川的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她……她就是叫错了名字,一时没改过来……”他辩解得苍白无力。
“叫错一次是口误,叫错两次是记性不好。那饭桌上呢?句句不离苏晴,是在干什么?开苏晴个人表彰大会吗?”我冷笑着,“江川,你别把我当傻子。”
“我没有……”
“你有!”我打断他,“你从头到尾都在和稀泥!你妈说我工作不三不四的时候,你在干什么?你让我忍!你妈拿我和苏晴比较的时候,你在干什么?你让我忍!你妈把我当空气的时候,你还在让我忍!”
我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
“江川,你告诉我,苏晴到底是谁?!”
这才是问题的核心。
江川的眼神瞬间躲闪起来。
他不敢看我,目光飘向了别处。
“她……她就是我妈一个朋友的女儿,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
“青梅竹马?”我抓住了关键词。
“……算是吧。”他含糊地承认了。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原来如此。
原来是白月光,是朱砂痣。
怪不得。
怪不得他妈妈这么念念不忘。
“那她……也是你前女友,对吗?”我追问。
这个问题,像是一把刀,捅破了我们之间最后一层窗户纸。
江川的脸,彻底白了。
他沉默了。
长久的沉默。
那沉默,比任何语言都更有杀伤力。
它像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我的脸上。
原来,我不仅是个冒牌货,还是个“替身”。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笑出来的,那笑声一定比哭还难听。
“行,我懂了。”
我点了点头,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江川,我累了。今天晚上,我想一个人待着。”
说完,我没再看他一眼,直接关上了门,反锁。
我靠在门板上,身体缓缓滑落,最终坐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眼泪,再一次,汹涌而出。
这一次,不是因为委屈。
是因为失望。
透顶的失望。
5
那一夜,我几乎没睡。
我在卧室,江川和他妈妈在外面。
一门之隔,两个世界。
我能隐约听到他们在客厅说话的声音,听不真切,但能感觉到他妈妈的语气一直很激动,而江川则在不停地安抚。
我把耳机戴上,把音乐声开到最大。
我不想听。
一个字都不想听。
第二天早上,我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走出卧室时,他们已经吃完早饭了。
餐桌上,只剩下一些残羹冷炙。
没人给我留一份。
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没想过我还要吃早饭。
阿姨坐在沙发上,悠闲地看着电视。
江川在厨房里洗碗。
看到我出来,他赶紧擦了擦手,走了过来,脸上带着讨好的笑。
“未未,你起来啦?饿不饿?锅里还有粥。”
我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径直走向卫生间。
我不想跟他说话。
我现在看到他的脸,就觉得恶心。
洗漱完,我换了身衣服,拿上包就准备出门。
“你去哪?”江川追了上来。
“出去透透气。”我冷冷地回答。
“我陪你……”
“不用了。”我打断他,“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我没给他再说话的机会,直接打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阳光依然很好,好得刺眼。
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手机响了,是我的闺蜜晓桃。
“喂,林大画家,昨天接驾还顺利吗?未来婆婆对你还满意不?”晓桃咋咋呼呼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又掉下来。
我强忍着,用尽量平稳的声音,把昨天发生的一切,都跟她说了。
电话那头,晓桃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爆了一句粗口。
“我靠!这什么奇葩母子!欺人太甚了!”
“江川就是个软蛋!典型的妈宝男!这种男人要不得!”
“还有那个苏晴,什么白月光,我看就是阴魂不散的女鬼!”
听着晓桃为我打抱不平,我心里那股憋屈的感觉,总算消散了一点。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晓桃问我。
我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
分手吗?
三年的感情,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我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那些共同的回忆,像一张网,把我牢牢地困在原地。
可是不分手,难道就要一直这样忍下去吗?
忍受他妈妈的冷嘲热讽,忍受他心里藏着另一个女人?
我做不到。
我林未,虽然不是什么公主,但也有自己的骄傲。
“我不知道……”我茫然地说,“晓桃,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傻瓜!”晓桃在那头骂我,“这有什么好不知道的!长痛不如短痛!这种家庭,你嫁过去能有好日子过?他妈现在就敢这么对你,以后还不得把你生吞活剥了!”
“你现在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你信不信,那个苏晴,绝对不是‘普通朋友的女儿’那么简单!”
晓桃的话,像一盆冷水,把我从头浇到脚。
是啊。
江川的解释,漏洞百出。
如果只是青梅竹马,他妈妈至于这么上心吗?至于连初次见面的礼物都给她准备好吗?
这里面,一定有我不知道的故事。
“查!”晓桃在那头斩钉截铁地说,“把他俩的社交账号翻个底朝天!我就不信,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这……不好吧?”我有些犹豫。
偷看别人的隐私,总觉得不太好。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儿讲武德?”晓桃恨铁不成钢,“人家都骑到你脖子上拉屎了,你还跟人说‘请勿随地大小便’?林未,你清醒一点!”
“对付这种人,就不能按常理出牌!”
挂了电话,我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了很久。
晓桃的话,一直在耳边回响。
最终,我还是没忍住,打开了手机。
我没有江川的社交平台密码,但我知道他有个几乎不怎么用的微博小号。
以前我们开玩笑的时候,他告诉过我。
我凭着记忆,试了几个密码,竟然真的登了上去。
那个账号,已经很久没有更新了。
最新的一条,还是一年前转发的一条搞笑视频。
我往前翻着。
一页,两页,三页……
大部分都是一些游戏资讯和篮球新闻。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我的手指,停在了某一条微博上。
那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年轻的江川,和一个笑得很甜的女孩。
他们站在一棵巨大的香樟树下,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们身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江川的手,亲密地搭在女孩的肩膀上。
女孩的头,微微靠向他。
两个人笑得那么开心,那么般配。
照片的配文是:
“愿岁岁常相见。@苏晴Suki”
发布时间,是四年前。
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他。
我的心,像是被一把重锤,狠狠地击中了。
原来,他们真的在一起过。
而且,看样子,感情还很好。
我继续往下翻。
那个微博里,有大量和这个“苏晴Suki”的互动。
有一起看电影的票根,有一起去旅游的合影,有深夜的互相道晚安。
每一条,都像一把刀,在我心上划过。
我甚至看到,江川的妈妈,那个备注为“太后驾到”的账号,几乎给他们每一条互动的微博都点了赞。
有一条下面,她还评论说:“我儿子和我未来的儿媳妇,真是郎才女貌!”
未来的儿媳妇……
我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困难了。
我终于明白了。
我不是冒牌货,也不是替身。
我只是一个……后来者。
一个在他和他妈妈心里,永远都比不上那个“苏晴”的后来者。
我关掉手机,仰起头,看着那片蓝得不真实的天空。
阳光很暖,可我却觉得浑身冰冷。
我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真的,特别没意思。
我像个傻子一样,付出了三年的感情,小心翼翼地维系着这段关系,幻想着能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结果,在人家眼里,我可能连个备胎都算不上。
我只是一个,在他白月光出国深造后,用来填补空虚和寂寞的工具人。
呵呵。
我真是,活该。
6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
等我回过神来,人已经站在了家门口。
我拿出钥匙,插进锁孔,转动。
门开了。
客厅里,江川和他妈妈正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说着话。
听到开门声,他们同时回过头来。
看到是我,江川立刻站了起来,脸上带着一丝不自然。
“未未,你回来了。去哪了?打电话也不接。”
我没理他。
我换了鞋,径直走到他们面前。
我把手机拿出来,点开那张照片,递到他面前。
“她就是苏晴,对吗?”
我的声音,平静得连我自己都觉得害怕。
江川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看着手机屏幕,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身边的阿姨也凑过来看了一眼,随即发出一声惊喜的轻呼。
“哎呀,这不是晴晴吗?这张照片照得真好!川川,你还留着呢?”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气氛的诡异,反而兴致勃勃地开始回忆。
“我记得,这是你们高中毕业那年照的吧?就在你们学校那棵大香樟树下。那时候你们俩,多好啊,跟连体婴似的,天天黏在一起。”
她的话,像一把盐,撒在了我血淋淋的伤口上。
我看着江川,等着他的解释。
他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未未……你听我解释……这是……这是以前的事了……”
“以前?”我冷笑一声,“有多以前?你们什么时候分的手?”
“我们……”他支支吾吾,“我们没……没正式分过手。”
没正式分过手?
这是什么意思?
“苏晴她……她要去国外念书,是我爸妈安排的,她自己也不想去。我们当时说好了,等她回来……”
等她回来?
等她回来干什么?
再续前缘吗?
那我呢?
我算什么?
“所以,你跟我在一起的这三年,其实一直是在等她,是吗?”我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发飘。
江川慌了。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急切地辩解:“不是的!未未,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她已经很久不联系了!我爱的是你啊!”
“爱我?”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爱我,就是让你妈当着我的面,一口一个苏晴?你爱我,就是把你前女友的照片设成私密,时不时拿出来怀念一下?你爱我,就是把我当成一个傻子,骗了我整整三年?”
我的情绪,终于失控了。
我甩开他的手,指着他的鼻子,大声地质问。
旁边的阿姨终于看出了不对劲。
她皱起了眉头,一脸不悦地看着我。
“你这姑娘,怎么说话呢?大呼小叫的,还有没有点规矩?”
“规矩?”我转头看向她,“阿姨,您跟我讲规矩?您第一天见我,就叫错了我的名字,您跟我讲规矩?您当着我的面,对您儿子的前女友嘘寒问暖,把我当空气,您跟我讲规矩?您对我评头论足,贬低我的工作,否定我的一切,现在,您反过来跟我讲规矩?”
我一口气把所有的话都吼了出来。
积压了两天的委屈和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阿姨被我吼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没反应过来。
江川也傻眼了。
他大概从来没见过我这个样子。
在他眼里,我一直都是那个温顺的、懂事的、从来不会大声说话的林未。
“你……你……”阿姨气得手指发抖,指着我,“你简直是……不可理喻!我们川川真是瞎了眼,怎么会看上你这种没教养的女人!”
“对,他就是瞎了眼!”我毫不示弱地回敬道,“他要是眼睛没瞎,怎么会放着他心心念念的苏晴不要,来找我这个‘冒牌货’呢?哦,不对,他不是不要,他是等不到,所以才找我这个替代品来解闷的!”
“你胡说八道!”江川终于忍不住了,冲我吼了一声。
那是他第一次,对我大吼。
我的心,彻底凉了。
“我胡说八道?”我看着他,笑了,眼泪却流了下来,“江川,你敢摸着你的良心说,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心里没有一点苏晴的影子吗?你敢说,你看到你妈对我的态度,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窃喜吗?因为这恰好给了你一个借口,一个可以说服自己‘我们不合适’的借口!”
“你敢说,如果苏晴现在回来,你不会动摇吗?”
我步步紧逼,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尖刀,直插他的心脏。
他被我问得节节败退,脸色惨白如纸。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他的辩解,显得那么苍白,那么无力。
“够了!”
阿姨突然大喝一声,站了起来。
她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她冷冷地说:“没错,我们家,就是不喜欢你。”
“我们家川川,未来的媳妇,只能是苏晴。也必须是苏晴。”
“我们两家是世交,知根知底。苏晴那孩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温柔贤惠,工作体面,哪点不比你强?”
“你呢?一个来路不明的外地丫头,工作不稳定,脾气还这么冲,你哪点配得上我们家川川?”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地扎进我的心里。
来路不明。
没教养。
不配。
原来,在他们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我看着她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突然就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了。
和这样的人,有什么好争辩的呢?
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深吸一口气,擦干了脸上的眼泪。
然后,我看着江川,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语气说:
“江川,我们分手吧。”
7
说出“分手”两个字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浑身都轻松了。
就像一个背着沉重枷锁行走了很久的人,终于卸下了所有的负担。
江川愣住了。
他大概以为,我只是在闹脾气,只是在发泄情绪。
他从来没想过,我会真的提出分手。
“未未,你别冲动……”他慌乱地上前,想要拉我的手。
我后退一步,避开了。
“我没有冲动。”我说,“我很清醒。江川,我们之间,完了。”
“为什么?就因为我妈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吗?就因为苏晴吗?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他急切地说。
“过去的事?”我看着他,觉得他很可笑,“江大才子,你是不是忘了,你刚才亲口承认,你们‘没正式分过手’?”
“你是不是忘了,你妈昨天晚上,还在跟她‘未来的儿媳妇’通电话?”
“你是不是忘了,你家户口本上,早就给那个苏晴预留了位置?”
“这些,也都是过去的事吗?”
我每问一句,他的脸色就白一分。
他张口结舌,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旁边的阿姨却不干了。
“分手就分手!谁稀罕!”她双手抱在胸前,冷哼一声,“我们家川川,有的是好姑娘抢着要!没了你,他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等苏晴回来!”
“妈!”江川绝望地喊了一声。
我看着这对母子,一个拼命拆台,一个拼命想补。
像是在看一出滑稽的二人转。
我笑了。
“阿姨,谢谢您。”我说,“谢谢您让我看清了这一切。也谢谢您,帮我做了这个决定。”
然后,我不再看他们,转身就往卧室走。
“你要干什么?”江川跟了上来。
“收拾东西。”我说,“这个家,我不待了。这里,是你们的家,不是我的。”
我打开衣柜,拿出我的行李箱,开始把我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往里塞。
我的动作很快,很利落。
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那些我曾经精心挑选的,以为会穿一辈子的情侣装。
那些他出差时,给我带回来的,各种各样的小裙子。
还有那条,我为了见他妈妈,特意买的米色连衣裙。
现在看来,都像是一个个笑话。
江川就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我。
他的眼睛里,充满了痛苦和不解。
“未未,非要这样吗?三年的感情,你说不要就不要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
我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头看他。
“江川,你搞错了。不是我不要这三年的感情,是你们。”
“是你,用你的懦弱和欺骗,亲手毁了它。”
“是你妈妈,用她的刻薄和偏见,把它踩在了脚下。”
“这段感情,早就死了。从你妈妈在机场,叫出‘苏晴’那个名字的时候,它就已经死了。”
“我今天,只是在给它办一场迟来的葬礼而已。”
我说完,拉上行李箱的拉链。
“砰”的一声,像是给我这三年的青春,画上了一个句号。
我拖着行李箱,从他身边走过。
自始至终,没有再看他一眼。
客厅里,阿姨还在喋喋不休。
“走了好!这种女人,早走早清净!川川,你别难过,妈给你介绍更好的!”
我走到门口,停下脚步。
我回过头,看着那个曾经让我满心欢喜,如今却让我只想逃离的男人。
他站在那里,失魂落魄,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我突然觉得,有点可怜他。
但,也仅仅是可怜而已。
“江川。”我最后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希冀。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
“祝你和苏晴,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还有,告诉你妈,以后别再薅我种的花了。那盆多肉,是我花八百块买的。”
说完,我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身后,传来了他妈妈气急败坏的尖叫,和江川痛苦的嘶吼。
我都没有理会。
阳光照在我的身上,暖洋洋的。
我突然觉得,天,真蓝啊。
8
我拖着行李箱,像一个游魂,在街上晃荡。
我能去哪呢?
这个城市这么大,却没有一个可以容纳我的地方。
我不想回家,不想让爸妈看到我这副狼狈的样子,让他们担心。
我掏出手机,打给了晓桃。
“喂,桃子,我分手了。我现在……无家可归了。”
我的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但晓桃还是听出了我的不对劲。
“你在哪?把位置发给我!我马上去接你!”
半个小时后,晓桃开着她那辆骚包的红色小跑车,一个漂亮的甩尾,停在了我面前。
她跳下车,二话不说,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哭吧,想哭就哭出来。”她拍着我的背。
我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那股强撑了很久的坚强,瞬间崩塌。
我放声大哭。
哭得像个孩子。
把这三年的委屈,这三年的不甘,这三年的失望,全都哭了出去。
晓桃就那么静静地抱着我,任由我的眼泪打湿她的衣服。
等我哭够了,她才把我塞进车里。
“走,姐带你吃香的喝辣的去!男人算个屁!没了他们,我们照样活得精彩!”
她一脚油门,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那天晚上,晓桃带我去了一家很贵的日料店。
我们点了一大桌子菜,还开了一瓶清酒。
我一杯接一杯地喝,晓桃就陪着我喝。
酒过三巡,我把所有的事情,都跟她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晓桃听完,气得把筷子一拍。
“简直是人间极品!这一家子!一个妈宝男,一个恶婆婆,还有一个阴魂不散的白月光!林未,我恭喜你,你这是及时止损,逃离了一个火坑啊!”
她举起酒杯:“来,为了庆祝你脱离苦海,重获新生,干杯!”
我跟她碰了一下杯,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划过喉咙,呛得我眼泪都出来了。
“可是……我还是有点不甘心。”我说,“三年的时间,就这么喂了狗。”
“有什么不甘心的?”晓桃说,“你就当是人生路上踩了一坨屎,虽然恶心,但擦干净了,换双鞋,不还能继续往前走吗?”
“你总不能因为踩了屎,就不过日子了吧?”
她的话,虽然粗俗,但却很有道理。
是啊。
我的人生,还很长。
我不能因为一个江川,就停滞不前。
“你说得对。”我点了点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这就对了嘛!”晓桃满意地笑了,“你这么好的姑娘,要颜值有颜值,要才华有才华,还怕找不到好男人?追你的人,能从这里排到法国!”
我被她逗笑了。
“哪有那么夸张。”
“我说的是事实!”晓桃一脸认真,“所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振作起来,把那个渣男忘掉,然后,开始你的新生活!”
“新生活……”我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字。
是啊。
我该有我自己的新生活了。
一个没有江川,没有苏晴,没有那些糟心事的新生活。
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
最后,是晓桃把我架回了她家。
我一沾床,就睡了过去。
睡得很沉,很香。
一夜无梦。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的缝隙,照了进来。
我睁开眼,看着陌生的天花板,有一瞬间的恍惚。
随即,昨天发生的一切,都涌上了心头。
心口,还是会隐隐作痛。
但,已经没有了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
我坐起身,看到床头柜上,晓桃给我留的纸条。
“醒了就自己找东西吃,冰箱里有牛奶和面包。我上班去了,晚上回来给你带好吃的。记住,你是女王,自信放光芒!——爱你的桃子。”
我看着那张牙舞爪的字迹,忍不住笑了。
有这样一个朋友,真好。
我下了床,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
外面,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我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把所有的阴霾,都吐出去。
然后,我拿起了手机。
屏幕上,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几十条微信消息。
全都来自江川。
我一条都没看。
我直接把他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然后,我发了一条朋友圈。
只有一张图片,是我在晓桃家阳台上拍的天空,蓝得像水洗过一样。
配文是:
“新生。”
9
在晓桃家蹭住了几天后,我开始着手找新的住处。
我不想再回那个充满了我和江川回忆的小区。
我想换一个全新的环境,开始全新的生活。
晓桃很支持我,一有空就陪我到处看房子。
最后,我在一个离市区有点远,但环境特别安静的老小区里,租下了一套一居室。
房子不大,但有一个朝南的大阳台。
阳光可以毫无阻碍地洒进来,把整个屋子都照得亮堂堂的。
我一眼就喜欢上了这里。
搬家的那天,晓桃叫了几个朋友过来帮忙。
一群人忙活了一整天,总算把我的那些家当,都搬进了新家。
晚上,为了感谢大家,我请客在楼下的小饭馆吃饭。
大家喝着啤酒,吃着烧烤,聊着天,气氛特别热烈。
我看着眼前这些鲜活的笑脸,心里暖暖的。
原来,离开了一个人,我并没有失去全世界。
我还有朋友,有关心我的人。
吃完饭,送走了朋友们,我和晓桃两个人,拎着几瓶啤酒,坐在新家的阳台上。
夏天的晚风,吹在身上,很舒服。
“感觉怎么样?新生活的第一天。”晓桃晃着手里的啤酒瓶,问我。
“挺好的。”我说,“前所未有的好。”
这不是假话。
虽然身体很累,但我的心,是轻松的,是自由的。
“那就好。”晓桃笑了,“我就怕你一个人胡思乱想。”
“放心吧。”我说,“我没那么脆弱。为了一个渣男要死要活的,不值得。”
“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晓桃碰了碰我的酒瓶,“来,为我们林大画家的全新人生,干杯!”
“干杯!”
接下来的日子,我开始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
我把我的小窝,布置成了我喜欢的工作室。
阳台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绿植和多肉。
我每天,就在这片小小的天地里,画画,看书,听音乐。
我接了很多新的稿子,忙得脚不沾地。
忙碌,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当我专注于画笔下的世界时,那些不开心的人和事,就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我的画风,似乎也在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一些变化。
以前,我的画,总是带着一种淡淡的忧郁和感伤。
而现在,我的画里,充满了明亮的色彩和蓬勃的生命力。
我画阳光下的向日葵,画雨后破土而出的蘑菇,画在天空中自由飞翔的鸟儿。
我把这些画,发到了我的社交平台上。
没想到,竟然收到了很多人的喜欢和鼓励。
有一个我很喜欢的出版社编辑,还主动联系我,问我有没有兴趣出一部个人画集。
这对我来说,简直是天大的惊喜。
我感觉,我的人生,正在朝着一个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
而江川,似乎也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自从我拉黑他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偶尔会从我们共同的朋友那里,听到一些关于他的消息。
听说,他妈妈没待几天,就回老家了。
听说,他和那个苏晴,好像也没了下文。
听说,他最近工作状态很差,被领导骂了好几次。
我听着这些消息,心里,已经没有了任何波澜。
他过得好与不好,都与我无关了。
我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带着哭腔的、苍老的女声。
“是……是林未吗?”
我愣了一下,这个声音,有点耳熟。
“您是?”
“我是……我是江川的妈妈。”
我握着手机的手,瞬间收紧了。
她找我干什么?
难道是又想来骂我一顿?
我下意识地就想挂掉电话。
但电话那头,她却突然哭了起来。
“林未啊,阿姨对不起你!阿姨知道错了!求求你,你回来吧!你跟川川和好吧!”
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操作,搞得一头雾水。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阿姨,您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我冷冷地说。
“川川他……他出事了!”
10
江川出事了。
他出了车祸。
在去外地出差的路上,因为疲劳驾驶,追尾了一辆大货车。
人虽然抢救过来了,但一条腿,废了。
以后,只能靠轮椅生活。
当我从他妈妈断断续续的哭诉中,拼凑出这个事实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懵了。
我靠在墙上,感觉天旋地转。
怎么会这样?
前段时间,他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怎么突然之间,就……
电话那头,他妈妈还在不停地哭着,求着。
“林未啊,我知道,以前都是阿姨不好,是阿姨有眼无珠,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伤害你。你打我骂我都行,我只求你,回来看看川川吧!”
“他现在,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不吃不喝,也不肯做复健。他嘴里,一直念叨着你的名字。”
“他说,他对不起你,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
“林未,算阿姨求你了。你回来吧。只要你肯回来,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干涉你们的事了。我给你们俩下跪都行!”
我沉默着,没有说话。
我的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同情,是有的。
毕竟,他曾经是我深爱过的人。
听到他遭遇这样的不幸,我不可能无动于衷。
但是,要我回去,和他和好?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破镜,就算重圆,也还是会有裂痕。
更何况,我们之间的那面镜子,早就碎成了齑粉。
“阿姨。”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稳,“江川的事,我很遗憾。您把医院的地址发给我,我会去看他的。”
“但是,我只是以一个普通朋友的身份,去探望一个病人。”
“至于和好,不可能了。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说完,我没等她再说什么,就挂掉了电话。
我靠在墙上,闭上眼睛。
脑子里,闪过无数个我和江川的画面。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他穿着白衬衫,在阳光下对我笑。
我们第一次牵手时,他的手心,紧张得全是汗。
我们第一次拥抱时,我能听到他擂鼓般的心跳。
那些曾经的美好,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只是,后来,都被现实的尘埃,蒙上了厚厚的灰。
我叹了口气,睁开眼睛。
去看看他吧。
就当是,为我们那段逝去的感情,做一个最后的告别。
我按照他妈妈发来的地址,打车去了医院。
在病房门口,我看到了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阿姨。
几天不见,她像是老了十几岁。
头发白了一大半,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神里,满是憔悴和哀求。
看到我,她像是看到了救星,快步走上前来,一把抓住我的手。
“林未,你来了!你终于来了!”
她的手,冰冷,而且在不停地发抖。
我抽回自己的手,淡淡地说:“我来看看他。”
我推开病房的门,走了进去。
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
江川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嘴唇干裂。
他的右腿上,打着厚厚的石膏,被高高地吊起。
他瘦了很多,整个人都脱了相。
如果不是那熟悉的轮廓,我几乎认不出他来。
听到开门声,他缓缓地转过头。
当他看到是我的时候,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了一丝光亮。
“未未……”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走到他床边,把手里提着的水果篮,放在了床头柜上。
“我来看看你。”我说。
他看着我,眼圈,慢慢地红了。
“对不起。”他说,“未未,对不起。”
这是他出事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如果,这句“对不起”,能早一点说出口。
如果,在他妈妈刁难我的时候,他能站出来,为我说一句话。
如果,他能早一点,坦白他和苏晴的一切。
我们之间,会不会是另一种结局?
可是,没有如果。
人生,没有回头路。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说,“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
他苦笑了一下。
“还养什么身体。我现在,就是个废人了。”
“别这么说。”我皱了皱眉,“医学这么发达,只要你好好做复健,一定可以康复的。”
“康复?”他自嘲地笑了笑,“康复了又怎么样?还能回到以前吗?”
他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希冀。
“未未,我们……还能回到以前吗?”
我沉默了。
病房里,一片死寂。
只有墙上的时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
过了很久,我才缓缓地开口。
“江川,你知道吗?在你出事之前,我已经准备开始我的新生活了。”
“我租了新的房子,布置了新的工作室,接了新的工作,甚至,准备出我自己的画集。”
“我以为,我已经把你,把我们之间的所有,都放下了。”
“但是,当我接到你妈妈电话,听到你出事的消息时,我的心,还是会痛。”
“那一刻,我才发现,原来,我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洒脱。”
“三年的感情,不是说忘,就能忘的。”
江-川的眼睛,越来越亮。
他以为,我的话,是在给他希望。
我看着他,摇了摇头。
“但是,江川,心痛,不代表爱。”
“那只是,我对一段逝去的青春的悼念。”
“那只是,我对一个曾经爱过的人的同情。”
“我们,回不去了。”
“就像摔碎的镜子,就算用再好的胶水,也粘不回原来的样子。”
“更何况,打破那面镜子的,是你,是你妈妈,是你们亲手,把它摔得粉碎。”
我一口气,把所有的话,都说了出来。
我的心里,也终于,彻底地释然了。
江川脸上的光,一点一点地,熄灭了。
他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浸湿了枕头。
“我懂了。”他闭上眼睛,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站在门口的阿姨,也听到了我们所有的对话。
她捂着嘴,无声地哭泣着。
我没有再看他们。
我转过身,走出了病房。
当我走出医院大门,呼吸到外面新鲜空气的那一刻。
我知道,我的人生,终于,翻开了全新的一页。
而江川,苏晴,那些所有的人和事,都将成为我生命中,被彻底翻过去的那一页。
再见了,江川。
再见了,我那死去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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