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不尤很爱温悦。

即便温悦是水匪,即便亲眼目睹温悦杀人,即便知道温悦能轻易拿到暗渠图纸,即便顾震对温悦刮目相看,他始终知道温悦是自己的妻,而且不会有任何改变。

这么美好又厉害的女人,心甘情愿跟着自己过了十五年苦日子,他是骄傲的,知足的,他一声声唤:“娘子”。

他没想过要温悦再为自己生个孩子,至少赵家这一脉不能到他这就断了,反正也养过两个孩子,到了晚年,有娘子,有墨儿瓣儿,还有老爹,一家子整整齐齐的,再置个大房子,一生就圆满了。

同时,他也很爱墨儿和瓣儿,不仅有亲手养大的亲情,还是唯一至交好友的临死托付,对于情,他倾尽所有,对于义,他不能辜负。

每日起床就喊弟弟妹妹吃饭,每日回家就问弟弟妹妹回家没有,虽然名义上他只是大哥,但内心里他就是把他们当作孩子,一生要操心要管教的孩子。

没人比墨儿瓣儿更懂事出息,墨儿虽不善言辞,但祥瑞案就是他破获的,现在又在大理寺当值,哪一点拿出来都够赵不尤骄傲好久的。

瓣儿虽是女孩,骨子里就要强,做不了医师,就去当仵作,现在已经是一名正式仵作了。

像他们这样没有背景没有贵人帮助的普通人,家里没有闲人,各个都有奔头,这日子别提多美。

这是炫耀的资本,他不止一次笑话顾震,说顾震不知道爱情的滋味,更不懂一个完整的家该有多幸福,虽然顾震是他的衣食父母,但仕途再顺畅,也都是为家庭服务的。

温悦说他是小男人,说他管不了生死,甚至危难关头都自保不了,但他也甘心了,自己不会武,娘子会就够了。

他觉得日子美极了,就算置不了新房子,墨儿瓣儿会为谁住在朝南的房子而争吵,老爹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但这就够了。

仇杀

樊楼命案事发,桩桩件件都和董谦有关,赵不尤抱着碰运气的心态,去了半巷那家常去的酒馆,不想一封信和一本手札几乎要了他的命。

信和手札都是董谦留给他的,上面详细记录了董谦生前所有伤天害理的恶行,而且每一个恶行都附有邹勉的密令,这让他连狡辩的机会都没有。

董谦在他心里亦师亦友,那个时候的他尚且年轻,总想建功立业,第一次遇到凶杀案,要不是董谦相救,他当时就死了,后来又带着办了很多案子,不仅让他快速成长,而且也懂得了很多生存之道。

他和董谦亦师亦友,而且董谦的临终托孤,让他背负了一生的责任。

然而就只因为这个手札,却改变董谦在他内心的形象。

董谦不是一个好人,手上更是沾了很多无辜人的血,即便最后死在了恶人手里,但终究是抹不掉恶行。

这种念了十五年,惋惜了十五年,到头来却翻天覆地,告诉他错付了十五年的心情,一时间太难接受了。

临走前店家招呼他下次和董谦一起来,他只是顿了一下,连头都没回,如果可以,他肯定要撕了信和手札,再到董谦的坟头大骂一场泄愤。

白瞎了他这么多年的祭奠和思念。

天还是塌了!

是董谦杀了温悦全家,而温悦也因为无法存活不得已加入水匪,才有现在被发单人纠缠的困境。

但董谦是墨儿瓣儿的亲生父亲。

除了他,几乎是温悦一手带大的墨儿瓣儿。

原本亲密的一家人,却成了家仇之子,别说温悦不能接受,就连墨儿瓣儿也会疯,而他别说劝说安慰,恐怕连开口都做不到。

温悦本该幸福长大,承欢在父母膝下,就因为董谦,童年经历噩梦,差点饿死,死人堆里求活,遇见他还是诺诺囔囔地活在恐惧里。

还有墨儿瓣儿,又该如何接受自己是恶人子女,如果一时想不开走了极端,而他何尝不是杀死弟弟妹妹的刽子手?

站在家门口,门里是欢喜准备晚饭的家人,门外是一筹莫展的赵不尤,明明拥有世人羡慕的幸福,却天塌了一般要他一条命。

他该如何安抚温悦,又该如何安置墨儿瓣儿,这个家终究还是要散了。

凡人

赵家是一个迷。

按照户籍来说,赵家是宗亲旁支。

虽然没落了,但赵老爹总能时不时拿出一些值钱玩意。

比如说樊楼宴会,瓣儿极力阻止赵老爹进去,唯一的理由就是没钱,但老爹随即掏出的却是一只金碗。

樊楼的人对赵老爹更是熟稔,上至老板下至伙计都来打招呼,甚至有歌女主动陪酒,足以说明老爹不简单,赵家不简单。

从赵不尤身上看,却是一个普通人。

虽在大理寺任职贴书吏,但一干就是十五年,最后却因为没有背景被上司拉出去顶包。

现在虽隶属于开封府,但只有发生命案的时候才派上用场,平日里还得支个讼师的摊子赚点外快补贴家用。

赵家的每个人都努力工作,温悦开了个伞铺,整日泡在伞铺里做伞,生意好了有三两个顾客,生意不好都卖不出去一把,就这样还要被收保护费,如果不是那个坏心眼的甘亮死了,加上顾震不愿追究。

温悦要不然被甘亮占便宜,要不然关了伞铺。

赵不尤心疼温悦,但他不敢阻止温悦开伞铺,真追究起来应该是温悦先开了伞铺,后来因为流民身份不得已嫁给他。

诚然他们是相爱的,但下有墨儿瓣儿要养,上有老爹要孝顺,压力都留给他,而这也是他憋屈,在大理寺被欺负的原因。

也就是说赵家,除了赵老爹潇洒自在外,赵不尤是最难的一个,作为顶梁柱,在外点头哈腰、左右逢源,在家照顾弟妹、安抚娘子。

说白了,赵不尤就是个凡人,没钱没本事,阻止不了这个,管教不了那个,有才但不得志,一旦有事只能一筹莫展、惶惶不可终日。

雀儿巷

雀儿巷,是赵不尤孤独终老的地方。

也是他待了一生,别无选择的地方。温悦原本住在这里,墨儿瓣儿打小也住在这里,而他只能守着这里,靠回忆度过晚年。

他回忆过很多次和温悦的相识、相知、相爱到分离。

温悦本是天中飞鸟,童年不幸,但性格坚毅,如果不是贪恋平淡生活,就该是萧逸水说的快意恩仇、纵横驰骋。

而他挽留温悦的方式除了靠在怀里求安慰,就是坐在地上撒泼,而这还是他积蓄了十五年的胆量才敢这么干的,好在温悦心软,对他有情,恐怕一辈子休想上了温悦的床。

他本就是个无赖,除了户籍优势,哪哪都配不上温悦,也就是因为户籍,他几乎困住了温悦的一辈子。

温悦可以原谅墨儿瓣儿,但和仇人之子一个屋檐下,就算勉强了自己,内心的疙瘩却很难解开。

她的弟弟还活着,一个穷尽一生要复仇的人,谁都阻挡不了,况且天经地义。

那个要人命的手札,被赵不尤一把烧了,像早就下定决心一样,扔进灶膛里,还添了一把火,为的就是烧彻底。

可惜那个黑衣女子既然能把信和手札收藏十五年,就一定还有其他办法公布真相,只是这个真相打散了赵家。

墨儿瓣儿那么爱重温悦,怎么可能还留在赵家,就算温悦记恨他们,他们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曾经他们都渴望知道亲生父母是谁,就如墨儿说的没有娘和没有根不一样,但这个根不是他们想要的,可他们却没有拒绝的权力。

瓣儿最终亲情,一开始就阻止墨儿刨根问底,生恩虽大,但养恩更大,他们长大了,就是要报答赵家,就算明知道不姓赵,但都不能忘记恩情。

可惜,他们没有理由留在赵家,甚至连回来看望的资格都没有。

赵不尤为了留住墨儿瓣儿,煞费周章地联合邻居陈叔陈婶编故事隐瞒,可惜,那个大恶人邹勉暴露的时候,一定不会让曾经那些为他效力的人苟活,即便董谦是被逼的,甚至是扳倒邹勉至关重要的证据。

但证据一呈现,墨儿瓣儿的身世也就公开了。

赵不尤很失败,谁都留不住,也没有理由留。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对于温悦,他很爱,可他不忍心在温悦下辈子还活在痛苦中;

对于墨儿瓣儿,他很心疼,可他无法解除血缘身世。

赵不尤,不尤不尤却忧虑一辈子。

妻子不能回家,弟弟妹妹不敢回家,热闹了半辈子的雀儿巷小院子,到头来只有那棵柿子树陪着,无人问津,无人路过,孤独终老,无依无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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