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2025年1月4日，韩国首尔光化门广场，第五次市民大游行中，民众手举标语要求立即逮捕尹锡悦。(视觉中国/图）

当地时间2025年1月3日上午，韩国高级公职人员犯罪调查处（下称“公调处”）官员，在数千名警察的保护和支援下，试图进入韩国首尔汉南洞总统官邸。

这两栋神秘的低层建筑，自1970年建成以来，一直是韩国外交部长的官邸。两年多前，尹锡悦及其夫人金建希搬了进去。

或许他们也没有想到，这里会见证其政治生涯的最后阶段。

当天清晨，天还未全亮，公调处出发执行对被停职的总统尹锡悦的逮捕令。

这原本是一次经过精心谋划的行动，但经过超过5小时的激烈对峙后，当地时间1月3日13时30分许，公调处“确定暂时无法执行逮捕令”，从总统官邸撤退。

不少韩国媒体报道称，自2024年12月3日的戒严闹剧后，尹锡悦一直“隐居”在官邸里。不管是宪法法院寄来的传票，还是调查本部的传唤，都被阻挡在官邸之外。就连4公里外的总统府官员，也都无法接触到本人。

刚刚过去的一个月，对韩国而言极其艰难。从尹锡悦宣布戒严、两次弹劾投票、代总统被弹劾下台，再加上空难事故，整个国家被震惊和悲伤等情绪所笼罩。

“韩国正面临‘前所未有的严峻局势’。”接棒上任的韩国“再代”总统崔相穆在发表新年贺词时说，政府将尽全力稳定国政运行。

1月4日，公调处再次要求崔相穆指挥总统警卫处予以协助。

5小时激烈对峙

2024年12月31日，首尔西部地方法院批准对尹锡悦的逮捕令。

就在发布当天，总统警卫处回应称，将依照合法程序采取警卫措施。而尹锡悦的律师回应称，这是“非法无效的，不可接受”。

2025年1月3日早上7时21分左右，公调处的车辆缓缓抵达总统官邸前。

据央视新闻报道，为了执行对尹锡悦的逮捕令，公调处派出了30名调查官，以及120名警察等共150人。在抵达现场后，80人迅速进入官邸内部，而剩余的70人则在官邸外严阵以待，随时准备支援。官邸附近的街道上，还部署了2800余名警力，以维持现场秩序，并应对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

然而，公调处的调查人员刚一到达，就遭遇了重重阻碍。

首先，十多辆车堵住总统官邸前200米的道路，形成第一道防线。其次，总统警卫处共两百多人，早已在官邸内严阵以待，组成坚固的“人墙”，阻止调查人员进入，形成第二道防线。

8时02分左右，调查人员在清理路障后，终于得以进入官邸内部。但随即与总统警卫发生了激烈的对峙。双方互不相让，甚至一度发生了肢体冲突。

据新华网发布的视频显示，在冲突过程中，有人大声呼喊，有人互相推搡，现场一片混乱。警卫处职员们甚至还携带了个人武器，这让现场的气氛愈发紧张。

而在官邸外，尹锡悦的支持者们也聚集在一起。他们高举着标语牌，上面写着“取消弹劾”“我们将保护尹锡悦总统！”等字样，高喊口号，声援尹锡悦。

一些支持者情绪激动，甚至冲破警戒线，与现场的警方人员发生了小规模的冲突。还有部分激进的支持者，躺在官邸大门前，试图用自己的身体，阻止执行逮捕令。

历经约5个小时的对峙，当地时间13时30分，公调处表示，暂停执行对尹锡悦的逮捕令。公调处称，因对峙持续，做出无法执行逮捕令的判断，对尹锡悦不回应法律程序的态度深表遗憾。

这场备受关注的逮捕行动，最终以失败告终。

外界舆论认为，尹锡悦的总统警卫处采取了“拖延战术”。虽然警卫处并未阻止调查人员进入院内，但同时又以法律理由，拒绝配合执行逮捕令，这也让尹锡悦暂时保住“自由”。

“这种对峙不仅仅是个别案件的执行问题，更是韩国政治体系中权力平衡问题的体现。”山东大学东北亚学院副教授、韩国研究中心副主任崔明旭认为，尽管总统的法律地位和特权，使得尹锡悦受到特殊保护，但此举无疑对司法独立性和民主制度构成挑战。

距离逮捕令的初始有效日期6日还有两天时间。公调处暂停执行逮捕、决定撤离总统官邸时表示，目前尚难确定是否会再次执行逮捕令。公调处还表示，将强烈要求警卫处的指挥监督者、代行总统职权的崔相穆，命令警卫处配合执行尹锡悦逮捕令。

由韩国高级公职人员犯罪调查处、警方和国防部调查本部组成的共同调查本部1月3日下午表示，已以涉嫌妨碍执行特殊公务为由，对警卫处相关人员立案，要求警卫处长、警卫次长1月4日到案接受调查。

值得关注的是，若逮捕成功完成，尹锡悦将被带到位于果川公调处总部大楼问话，公调处则必须在48小时内申请新的许可，以延长拘留尹锡悦的时间。

当地时间2024年1月3日，韩国首尔，韩国高级公职人员犯罪调查处调查人员进入总统官邸，开始尝试逮捕尹锡悦。（视觉中国/图）

为何逮捕令会执行失败？

这场逮捕风暴，并非突然打响的。

韩国高级公职人员犯罪调查处曾先后三次以涉嫌“内乱头目”和“滥用职权妨碍权利行使”为由，向尹锡悦发出传唤调查要求书，但尹锡悦都未予以回应。

根据韩国《刑事诉讼法》，如果嫌疑人没有正当理由拒绝接受调查要求，或有可能不接受调查要求，调查机关可以向法院申请拘捕令，对相关人员展开强制调查。

当地时间2024年12月30日，共同调查本部向首尔西部地方法院提请拘留总统尹锡悦。第二天，逮捕令正式发布。

尹锡悦成为韩国宪政史上，首次被发逮捕令的现任总统。

12月31日下午，尹锡悦律师团队成员会见记者，称“逮捕令是由未经授权的组织申请的，是非法、无效的”，并表示，尹锡悦方面有权请求获知申请逮捕令的检察官的姓名。律师团队还公开声称，如果有人试图对总统执行逮捕令，任何人都可以反击，“包括普通民众”。

崔明旭分析，根据韩国现行法律，韩国的司法机关包括公调处，拥有依法执行法院发布的逮捕令的权力。公调处作为执法机关，有责任执行法院签发的逮捕令。从理论上讲，公调处的行为是在其法定权限内。

外界舆论认为，总统府警卫处或根据《总统警卫法》中，“有正当理由认定警卫目的不可避免时，可进行出入管制”的条款，禁止执法人员出入官邸。

“事实上，这种‘正当理由’的界定比较模糊，是否可以仅依据行政机关的指令来拒绝司法机关的正常执行，这是争议的核心。”崔明旭表示，如果公调处依法执行法院逮捕令，而警卫处仅基于总统安保的理由拒绝执行，这种行为的合法性就面临挑战。

在他看来，法律要求即使是总统，也不能完全免除司法机关的法定程序。在这一点上，法院签发的逮捕令应当得到执行，而总统警卫处的阻拦行为，被认为是对司法机关执行职务的干预，可能构成“妨碍公务”。

据央视新闻报道，公调处在执行对尹锡悦的逮捕令前，分别向代总统崔相穆、总统秘书室长郑镇硕、国务调整室长方基善发送了公文，提出“请指挥警卫处等协助执行逮捕程序”的要求。但总统办公室回复称，“总统秘书室长无权指挥监督总统警卫处。”

值得关注的是，尹锡悦虽然处于弹劾停职状态，但他依旧在韩国总统任上，受到总统警卫部门的保护，总统警卫部门直接听命于总统。

崔明旭认为，虽然韩国宪法明确规定总统享有一定的免诉特权，但这并不完全免除其在刑事案件中的责任，尤其在某些重大犯罪指控下，理论上总统仍应受到法律制约。

“如果尹锡悦指示警卫处不接受拘捕令的执行，我们将对他进行举报。”1月3日午后，共同民主党首席发言人赵承来表示。

在外界看来，强行拘捕对尹锡悦来说，是自损颜面的事情。不少当地媒体评论，尹锡悦如果能采取自愿出庭的形式，以消除不必要的冲突，至少也能保住“已经跌入谷底的国家尊严和总统威信”。

当地时间2025年1月3日，支持尹锡悦的民众，在总统官邸附近挥舞着美国和韩国国旗进行抗议。（视觉中国/图）

“韩国政坛局势将更动荡”

“逮捕尹锡悦首战告负，这一事件不仅让政党间的对立更加激烈，也将让韩国社会对于政府合法性的认同变得更加模糊。”崔明旭分析，特别是尹锡悦支持者的抗议活动，显示出韩国社会对于总统地位的强烈认同，以及对于司法行动的反感。“这种情绪可能进一步加剧社会分裂。”

2025年1月3日，韩国最大在野党院内代表朴赞大就逮捕令一事表示“非常遗憾”，并敦促立即重新执行对尹锡悦的逮捕令。他强调，无论是总统警卫处长、次长还是警卫本部长，如果妨碍公务执行，都应将其视为“内乱共犯”，以妨碍特殊公务执行、藏匿犯人、滥用职权等嫌疑进行现场逮捕。

他甚至愤怒地指出，尹锡悦总统声称“不会逃避法律”和政治责任的声明，完全是谎言。

“这是尹锡悦的三条应对之策。”上海社会科学院国际问题研究所研究员刘鸣分析，一是优先应对弹劾案，无意应对检方、共同调查本部对其涉嫌“内乱罪”的调查；二是在应对弹劾案方面，先让宪法法院空转，尽可能拖到对最大在野党党首李在明所涉官司二审甚至终审结束。同时，在此期间，完成组建律师团，拟定应对方案；三是摆出主导架势，显示自身合法性，表明基本态度，即自己发布紧急戒严令是合宪行为，并非“内乱罪”，不接受调查。

刘鸣表示，当下尹锡悦虽遭弹劾，但他依旧可以继续住在总统府，拥有部分权力，包括与幕僚及律师团会面、阅文件、听汇报、发表讲话、接受媒体采访，甚至可以外出。

值得关注的是，韩国警方国家调查本部2024年12月30日通报，因韩国市民团体此前举报韩国代总统崔相穆等人，指控其涉嫌谋划参与和协助实施内乱、滥用职权、渎职及违反《国家情报院法》等行为。目前，崔相穆等人已被警方立案调查。

“总统尹锡悦、代总统韩德洙都被弹劾，第二任代总统崔相穆也因涉嫌参与‘内乱罪’等遭调查，未来会否被弹劾也难说。”刘鸣判断，在野党预计还会继续推动通过针对尹锡悦及其夫人的两项特检法，此举也会引发朝野政党争斗。

崔明旭也有同样的看法。他认为，随着尹锡悦及其政府与在野党的对立加深，韩国社会的政治极化可能会进一步加剧。

在他看来，尹锡悦及其政府的批评者，将更多地将其视为“权力滥用”的象征，而支持者则可能坚持认为这是一场“政治迫害”。极化的加剧，意味着双方在政策和社会议题上的妥协空间更小，政治决策将更加困难。

显然，尹锡悦的支持者和反对者的阵营，目前已经在议会内外形成了明确的对立，政党内部也可能因领导人和政策问题而进一步分裂。

崔明旭表示，特别是在弹劾案和其他重大政治事件上，不同政党的立场和策略可能更加分裂，导致政治合作变得困难。政府和反对党之间的僵局，也可能使得立法和政策改革变得更加困难，继而阻碍政府有效运作。

2025年1月3日，韩国宪法法院结束第二次预备庭审程序，并宣布，尹锡悦弹劾审判首次公开辩论将于1月14日举行，第二次将于1月16日举行。

“这场关于尹锡悦的逮捕引发的司法执行对峙，反映了韩国在法治与行政、司法与政治之间复杂的权力博弈。”崔明旭认为，事件的进展将不仅影响尹锡悦个人的政治生涯，更可能深刻影响韩国政治体制的稳定性和法治的权威。

他判断，预计未来几天和几周内，随着逮捕令的有效期临近，以及弹劾审判的进行，韩国政坛可能会经历更加激烈的博弈和动荡。

南方周末记者 王瑭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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