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要告别通缩了吗？
截至2025 年3月，日本核心CPI同比上涨 2.9%，已连续36 个月高于2%目标，成为1990年代以来最持久的正通胀区间。

2025 年春斗初步结果显示，大企业与工会议定平均加薪 5.37%～5.46%，中小企业平均也突破5%，连续第二年创1990年代初以来新高。

日本经济再生担当大臣赤泽良政公开表示“日本已满足宣布摆脱长期通缩的关键条件”

大家都知道日本在90年代初经历了资产泡沫崩溃，从那以后就陷入了长期的经济停滞，物价持续走低。你想想，1989年日经指数最高冲到了近4万点，然后轰然倒塌，到了2012年还在1万点附近徘徊，这得多惨啊！地价也是暴跌不止，这种资产价格的大崩溃直接开启了日本的"通缩螺旋"。

什么叫通缩螺旋呢？就是物价下跌、需求不足、经济停滞和预期悲观之间形成的恶性循环。物价下跌，你会怎么想？肯定是观望等更便宜啊，结果大家都不买东西，企业销售下滑，被迫降价，物价进一步下跌，经济越来越差。日本就是这样从1995年起CPI开始转负，之后大部分年份通胀率都在0%上下，陷入这种病态循环。

为什么我今天要讲这个话题呢？主要有两个原因：

第一，对比很有意思。现在全世界都在担心通胀，美联储为了对抗通胀过去几年一顿加息，现在也迟迟不肯轻易降息，但日本却为了制造通胀拼了老命，这种对比很讽刺，是不是

第二，日本的教训很值得我们学习。中国现在也面临一些通缩压力，看看日本的应对历程，可以少走弯路。

我接下来就按照日本历届首相的应对措施来给大家梳理一下日本这三十年的通缩之战。30年18任首相，如何让日本爬出通缩螺旋？

第一阶段：泡沫破裂后的"失去的十年"

90年代初泡沫崩溃后，日本经济迅速陷入低迷。股市地产大幅缩水，银行不良贷款激增。1992年起经济下行明显，到了1997年失业率攀升到战后最高水平，物价也在1995年首次转为负值。

面对这种情况，日本政府做了什么呢？他们采取了一系列降息和财政刺激政策。从1991年起，日本央行连续降息，把利率从6%一路降到1995年的0.5%，1999年甚至推出了零利率政策，开创了全球金融史的先例。同时，政府自1992年起几乎每年推出财政刺激方案，累计实施了约12次大规模公共投资计划。

但是！这里有个巨大的政策失误。1997年时任首相桥本龙太郎觉得日本经济好像稳定了，就急着要削减财政赤字，把消费税从3%提高到5%，结果这个时机太糟糕了！因为正好遇上亚洲金融危机，日本经济又被打回原形，通缩加剧。

你看，这就是典型的政策操作失误。经济刚有点起色，你就急着收紧，结果把复苏的苗头给掐死了。这跟养花一样，刚有点绿芽你就减少浇水，那不得旱死吗？是不是？

结果呢？尽管投入了巨额财政资金，日本政府债务从1992年相当于GDP的62%跃升至2000年的137%，但90年代日本实际GDP年均增速仅约1.3%，远低于70-80年代的4-5%水平。物价连续多年微跌或持平。这十年被称为"失去的十年"。

第二阶段：小泉纯一郎的结构改革时期

2001年4月，小泉纯一郎就任首相，提出了"结构改革"路线，口号是"没有结构改革就没有增长"。他当时面临什么情况呢？银行坏账累累，失业率高企，通缩持续加剧，2002年失业率达到了5.5%的战后高点。

小泉的策略有几个重点：

首先，他重点解决银行不良贷款问题。任命了竹中平藏主导金融改革，5年内要求银行大幅削减坏账。这个真的很关键，因为只有银行健康了，钱才能流通起来。

第二，货币政策上，他支持日本央行在2001年3月推出量化宽松政策，就是QE。大家注意，这比美联储2008年的QE早了整整7年！日本在货币政策上真是被逼上梁山，什么招数都用上了。

第三，他强调财政纪律，控制政府开支。这跟前任不同，他认为无限制的财政刺激不是长久之计。

第四，他推动了邮政民营化等一系列结构性改革，削减特殊法人，放宽用工制度。

说到邮政民营化，这可是小泉的代表作啊！日本邮政当时资产高达3.5万亿美元，是全球最大金融机构之一，掌管着全日本老百姓1.3万亿美元的储蓄！小泉硬是顶着自民党内铁票区的反对，把这庞然大物分拆成邮政、银行、保险三个独立公司，2005年这个法案在国会通过时简直惊动了全日本。

同时他还推行了特殊法人改革，特殊法人是日本政府通过特别立法设立的公共机构，介于政府和企业之间的半官方机构，比如道路公团、住宅金融公库这些。它们通常由政府出资控股，但又有独立法人资格，往往被诟病效率低下、人浮于事且成为政治利益输送渠道。小泉砍掉了77家特殊法人，合并成30多家，节省了政府每年约1万亿日元的财政支出。比如住宅金融公库改为住宅金融支援机构，道路公团被分拆成6个高速公路公司，连日本酒类专卖公社这种几十年的老机构都被废除了。

劳动市场改革方面，小泉修改了《劳动者派遣法》，把原来只允许在13个行业使用临时工的限制扩大到制造业，让企业用工更灵活。另外还降低了中小企业的社保负担，推动了"企业年金基金"制度改革。这些改革确实提高了就业率，但也导致非正规雇佣比例从他上台前的26%上升到接近35%，埋下了收入差距扩大的隐患。

这一系列的改革。结果如何呢？可谓是颇有成效，小泉执政的2002年至2006年，日本经济走出谷底，进入了被称为"*伊邪那美景气*"的连续73个月的扩张期，创下当时战后最长连续增长纪录。银行不良贷款率从2001年的8%降到2005年的不到2%，核心CPI在2006年终于转为正值，日本甚至宣布"通货紧缩已经结束"。

但这里有个大问题 - 这个复苏很大程度上是靠外需拉动的，特别是对中国的出口。中国加入WTO后，日本对华出口激增。而国内消费恢复相对滞后，因为企业一直在削减人工成本，工资上不去，消费哪来的动力？所以这次复苏没有内生动力，基础其实很脆弱。

第三阶段：全球金融危机与民主党时代

好景不长，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日本经济再次崩溃。2008-2009年GDP连续两年负增长，出口暴跌，失业率又回到5%以上。更糟的是，日元作为避险货币不断升值，从2007年的1美元兑120日元升到2011年的创纪录的75日元，这对出口企业简直是灭顶之灾！

面对危机，时任首相麻生太郎迅速推出了75万亿日元的刺激方案。2009年，日本政党轮替，民主党上台执政。民主党政府最初注重民生承诺，发放儿童补贴、取消高速公路收费等等，希望提振消费。

但民主党政府很快发现财政压力巨大，加上2011年的大地震带来的重建支出，财政状况更加恶化。到了野田佳彦任内，政府开始转向财政重建路线，在2012年力推消费税增税立法，计划将消费税率提至10%。

货币政策方面，民主党政府跟央行关系一直不太好，但在2012年，野田内阁和日银还是开始了紧密的合作，成立了"克服通缩经济会议"。日本央行首次引入1%的通胀目标，然后又提高到2%。

这一阶段的结果如何？日本经济总体仍在谷底徘徊，通缩魔咒仍然没有打破。2010年CPI是0，2011年涨了0.3%，2012年又跌了0.1%，就是说你翻来覆去还是在零附近打转。

第四阶段：安倍晋三的"安倍经济学"

2012年底，自民党重新执政，安倍晋三再次出任首相，推出了被称为"安倍经济学"的激进政策。当时日本真是到了绝境：财政赤字巨大、通缩持续、经济增长停滞。安倍此后的八年时间，极力推行他的安倍经济学，成为执政时间最长的日本首相。

安倍提出了著名的"三支箭"经济政策：

第一支箭是大胆的货币政策。安倍上任就施压日本银行实施大规模宽松，设立2%的通胀目标。2013年4月，新任央行行长黑田东彦推出量化质化宽松（QQE），就是更加激进的QE，承诺两年内让基础货币翻倍！2016年，日银更是引入负利率政策，就是说你把钱存在银行，不但没利息，还要扣你的钱，逼着你花出去。这在当时简直是天方夜谭！

第二支箭是积极的财政政策。安倍一上台就推出了10.3万亿日元的财政刺激计划，随后几年又陆续推出多轮经济刺激方案。他巧妙地将日本的公共工程投资与灾后重建、奥运会筹备结合起来，有效拉动了内需。同时，他两次推迟了消费税的上调时间，避免重蹈1997年消费税提高导致经济衰退的覆辙。安倍政府还实施了针对性强的财政措施，比如给低收入家庭发放补助金、对企业设备投资提供税收优惠等。

第三支箭是结构性改革，这是最具挑战性的一箭。安倍推出了"女性经济学"，通过增加托儿所、延长产假等措施提高女性劳动参与率，确实让日本女性就业率从2012年的60.7%上升到2020年的73%。他还大力推动农业改革，削减了大米价格补贴，放宽了农地买卖限制；推动企业治理改革，引入独立董事制度，促使日本企业更重视股东回报。

这套组合拳的效果如何？初期效果还挺震撼的！日元迅速贬值，从2012年底的1美元兑85日元贬到2015年的1美元兑125日元。股市从9000点飙升到接近20000点。2013-2019年，日本实际GDP连续增长。失业率从4.3%降到2019年的2.4%，创下近30年来最低水平。

不过第三支箭整体效果不如预期，劳动市场改革不够彻底，终身雇佣制没有根本改变；移民政策虽然放宽但规模有限；企业持有的巨额现金并未充分转化为投资和工资增长。这也是为什么说安倍经济学更多靠前两支箭支撑，第三支箭"心有余而力不足"。

人们对安倍经济学的评价是什么呢？它确实有效终结了持续15年的通缩局面，日本不再处于价格持续下跌状态。通缩心理有所消散，但最核心2%的通胀目标始终未实现，除了2014年因增税和油价上涨导致CPI短暂接近2%外，2013-2021年日本CPI年均涨幅只有0.6%左右，远低于2%的目标。特别是2015年起国际油价下跌，加上中国经济增速开始放缓，通胀率又开始滑落。经济增长也仍然低迷。为什么呢？因为第三支箭其实射偏了！结构改革没有触及深层次问题。

第五阶段：疫情冲击与岸田文雄时代的展望

2020年，新冠疫情又给日本经济带来了重创。菅义伟继任安倍后，基本延续了安倍经济学框架，但重点转向抗疫和经济纾困。日本政府推出了约230万亿日元的纾困计划，规模相当于GDP的40%以上！

但转机出现在2022年后。全球通胀上升，加上日元大幅贬值，日本的物价迎来了久违的上涨。2022年下半年CPI开始突破2%，到2023年CPI最高达到4%左右。这看似是日本多年来梦寐以求的通胀，但背后更多是成本推动而非需求拉动。

随后岸田文雄上台，提出"新资本主义"构想，他认为日本几十年来过度强调市场经济和效率，导致贫富差距扩大，所以新资本主义要"从过度重视股东转向同时重视所有利益相关者"，强调增长与收入分配并重。谈到收入分配，最重要的就是，涨工资。岸田喊出"让工资涨起来"的口号。

2024年春斗，这是每年春天，全国各大工会跟大企业集中谈判加薪的一种斗争方式。日本企业进行了30年来最大规模的加薪，平均涨幅达到4.37%。这是个重要信号，因为工资上涨才是日本爬出通缩，实现良性通胀循环的关键。

到了2024年石破茂上台，他继续了岸田文雄的涨薪的药方。

说到底，岸田和石破茂都看清楚了一个道理：不给打工人涨工资，日本就永远摆脱不了通缩。药方差不多，但这两人的给药方式却大相径庭。

他们虽然都把"涨工资"当成核心战略，都把工资问题写进国家政策，都用税收优惠刺激企业加薪，也都全力支持春季劳资谈判。

但看两人的具体做法差别实在太大了。就拿加薪来说，岸田那套相对温和，他计划在2030年代中期，将日本全国的最低时薪，现在大概是1054日元，慢慢的增涨到1500日元，换成人民币大约75元/小时。给企业的涨薪补贴呢，大企业涨3%、中小企业涨1.5%就能享受税收优惠，没有硬性要求。反观石破茂就激进的多，他将这个最低工资的涨薪时间直接提前到了2028年，企业补贴直接一刀切：统一设4%起步才能抵税！硬是要逼企业一步到位，甚至公开喊出"涨不到4%别来拿补贴"的狠话。这样做看起来会大大增加日本很多中小企业的负担。不过石破茂又甩出大招，就是5年砸60万亿日元给中小企做自动化和数字转型，可以看出他的逻辑是，只要提高了企业的生产效率，涨工资就是顺手的事。但压力又要给到财政了。

日本政府的债务已经超过GDP的250%了，这种靠加大政府补贴的方式能否持续还是要打个问号。

但整体来看，日本过去3年的核心通胀，每年增长都超过2%，工资这两年每年也上涨了5%以上。日本算是爬到了通缩泥潭的边缘了，离彻底摆脱通缩之差一步之遥。未来的关键要看三件事：企业利润能否跟上、财政能撑多久、工资增长能否持续超过物价的增长。无论哪套方案，如果这三关过不去，可能又要重蹈复辙。

我们整体看一下日本这三十年应对通缩的经验教训：

日本是第一个尝试零利率、量化宽松、负利率的国家，在货币政策创新上可以说是遥遥领先。但货币政策也有局限性，它能防止经济崩溃，但不能单独解决结构性问题。

结构改革是根本，但最难实施。日本人口老龄化、劳动力市场僵化、创新不足等结构性问题，才是通缩的深层原因。没有这些改革，再多钱印出来也无法持续创造价值。

而且外部环境也非常关键！日本每次想脱离通缩，都会被外部冲击打回原形。亚洲金融危机、互联网泡沫、次贷危机、欧债危机、新冠疫情，一波接一波，日本就像在暴风雨中的小船，好不容易要稳住了，又来一个大浪。这告诉我们，一国经济很难独善其身，尤其是像日本这样高度依赖外贸的经济体。

最后，我想说的是，日本的通缩之战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宏观政策再强大，也只能治标不治本。根本出路在于提高经济的内生增长力。只有当经济具有足够的创新和扩张动力，物价才能自然上涨，通胀预期才会稳定在正常区间。

总之，日本的三十年通缩之战既有值得学习的经验，也有必须避免的教训。我们应该未雨绸缪，决不能让中国经济陷入类似的通缩螺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