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播出的电视剧里，Netflix 8集台剧《忘了我记得》算是“小而美”的一部。刘若英导演，金马影后谢盈萱主演，另有秦汉、霍建华两位久违的演员坐镇，演出阵容颇为亮眼。
不过，此剧最吸引人的切入点是，谢盈萱饰演的女主角程乐乐是一名脱口秀演员。40多岁的她婚姻破碎，白天在便利店打工，晚上在脱口秀场馆表演，工作、家庭、友谊等生活小事都在她的再次创作中被作为客体展现——作为观众的我们，也看到了一个中年女人的困境和成长。
一点也不好笑的脱口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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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令人诧异的是，虽然主角是一位脱口秀演员，但这8集电视剧中几乎所有的脱口秀都不好笑。最吸引人的部分反而成了败笔。
谢盈萱饰演一位半路出家的脱口秀演员程乐乐。由于旅行社工作不顺，某次在脱口秀场馆的临场发挥，使她得到了秀场老板的赏识。索性，她白天将服务行业的辛酸全部吞下，晚上又通过辛辣的文本统统吐出。观众与其产生共鸣，程乐乐得到兼职工作的同时，也收获了一份爱情。
不过，不知是我们内地观众已在各种各样的喜剧大赛、脱口秀综艺中得到了充足的滋养，还是这种表演形式天然受限于“即兴”而非电视剧的二次创作，总之剧中呈现的脱口秀部分，没有如期待好笑。恰恰相反，脱口秀俱乐部名为“有够好笑”，这个招牌竟像反讽，映衬了女主在自己擅长的部分其实也是个失意的人。
脱口秀的不好笑，也不能完全归因于谢盈萱的表演。在剧本设定上，一些文本确实有生硬、强行使人发笑的尴尬。
例如程乐乐在脱口秀上回忆自己的婚礼部分，她向亲友们自嘲，终于走进婚姻这座爱情的坟墓、“乱葬岗”，引来新郎和台下双亲的惊诧和尴尬。这样的调侃，不管在婚礼现场还是脱口秀现场，都没有通过嘲讽爱情达到好笑的结果，反而让人感到了满满的用力过猛，令听者同感不适。
诸如此类讲述婚姻生活、旅行社或便利店工作的不顺利，程乐乐总是企图通过“嘲笑”化解生活中她未能顺遂平复的部分。但她的表演并没有让人觉得，我们应自然发笑，而是因为她已经如此努力地揭开自己的伤疤，我们不努力发出笑声好像对不起她卖力的演出——这到底令脱口秀表演像一场场乞讨。
真情实感的破碎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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撇开脱口秀部分的僵硬和做作，从第3集开始，《忘了我记得》在剧情上渐入佳境。
婚姻和亲情部分的故事，虽然也有一些老套而造作的桥段，但导演刘若英终归在她擅长的部分投入了足够多的情感，真挚使我们看到了创作者的犀利洞察。
爱情不是这部剧的主线，但讲述爱情如何破碎的部分，确实令人心碎。
霍建华饰演的律师张凯在人生低谷时走进脱口秀场，看到程乐乐的表演，他产生了同为天涯沦落人的共鸣。张凯自然而然成为乐乐忠实的观众，也成为她的伴侣。
然而，随着张凯事业上升，他在律所终于如愿得到晋升合伙人的机会。程乐乐白天在便利店打工、晚上做脱口秀表演反而成了隐隐的“羁绊”，越来越与丈夫追求的理想生活状态背道而驰。
在精彩的第3集里，程乐乐因照顾年迈的父亲未能如约赶到丈夫律所的晚宴。当宴席上的律师夫妇询问她的职业，张凯脱口而出妻子是一位银行主管，隐藏了她的便利店员工、脱口秀演员身份。这下意识的言行让程乐乐感到羞辱，回到家夫妻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争吵——关于对自我和彼此的认知，原来早有分歧。
久未在荧幕上露面的霍建华，在这场吵架戏里显出了多年以来阅历的增长。当我们还习惯他是一名偶像剧演员、负责好看的面庞时，不知不觉，多年婚姻生活给他的表演带来有力的支撑。
这场争吵的戏码（让我想到电影《坠落的审判》中的一场经典吵架戏），虽然表面上始终保持轻声细语和一些谦卑的让步，但本质上两个人都持刀相向，对于阶层的差异、认知的悬殊、家庭和教育背景的不同，他们都深刻意识到，彼此之间存在无法跨越的鸿沟。
程乐乐牢牢捍卫自己作为平民的尊严，张凯也不容她轻易诋毁自己因优渥出身而被忽视的努力——他们都试图优雅地表达自己的观点说服对方，但我们都知道，这场争吵将引发分道扬镳，是不可挽回的结果。
子欲养而亲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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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婚姻上的创伤之后，程乐乐又回到了她和父亲的简单生活。剧集的主线其实从开头就已埋下——一个40岁的失婚女人，将如何独自赡养她年迈的父亲。
这位父亲由老了依然帅气优雅的秦汉饰演。他会说很多冷笑话，也有自己的爱好与友谊。保持体格强健，喜欢独处，又有一帮骑行、打牌的老友，在与女儿的关系上，他从来不是强依赖的一方，反而表现出老年人罕见的从容和随性。
然而，这样幽默乐天的父亲也遇到了阿尔兹海默症。他渐渐忘记生活的种种细节，产生越来越多难堪的时刻。程乐乐本就疲于应对两份工作，当她抽出越来越多的时间来照顾父亲，感受到的困难也越来越沉重。
《忘了我记得》每一集都会给程乐乐身边一个人高光。篇幅最多的是她的父亲，而在第4集，高光给到了消失的母亲。
程乐乐从小由父亲抚养长大，母亲离家出走之后再也没有回来，给她带来深深的缺憾和恨意。当有一天乐乐被通知去医院，发现她的母亲已经死亡，并且多年来母亲竟一直过着清贫的生活也不愿回归家庭，她终于明白了母亲的困境——
“作为女儿，我没有原谅你；但是作为一个女人，我可以理解你。”
经历母亲的死亡之后，程乐乐和父亲对死亡这件事有了越来越多的准备。我们渐渐发现，原来《忘了我记得》的主旨始终在向人生的离别和死亡招手——我们会离开自己的爱人，会离开自己的子女，也会离开熟悉的生活，渐渐向孤独的终点行去。
程光齐的阿尔兹海默症急速恶化，像是一种隐喻。妻子死后他也几乎没有了牵挂和负担，他义无反顾地抛却生命中最为珍惜的人事，奋不顾身地向死亡奔去。
程乐乐知道这个过程难以逃避，但即使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她也陷入了日复一日的恐惧和悲伤。而看着女主独自面对养老重担的过程，对我们这一代独生子女而言，也是一种启示——即使知道有一天自己也将面临同样的困境也早早为之准备，但当这件事真的来临，它还是会超出了我们预期的繁重；甚至，最终我们也不得不面对，自己会加速衰老、孤独，直至放下、离去人世的那一天。
秦汉在最后两集的表演，似乎在坦荡地交代一切。这是《忘了我记得》给我最大的震撼——一位年轻时那样意气风发的小生，轰轰烈烈的爱情，如日中天的事业，即使到年老时也能保持优雅从容的风姿，他也不得不面对自己的衰老和终将有一天与世界告别。
当秦汉躺在病床上与剧中的女儿程乐乐对视，他沉默，但他流泪。我将之视为秦汉自己对死亡的预演。勇敢的人选择先经历，他表演笨拙，表演遗忘，表演行将就木——而我们也提前接受了他的老态和不可避免的脆弱与卑微。
因为有这最后的离别与死亡，《忘了我记得》终于摆脱了开篇清新的造作，带来沉痛却日常的话题。我们可能不必疲于做一名便利店员工，也不必在夜晚讨好等待笑点的观众，但我们都有自己面临的养老难题——尤其在老龄化、少子化愈发严重的当下，剧集提出的问题，就是切在时代的脉搏上，令人们必须提早准备。
观剧时我想起刘若英的一些老歌，那些直白而真挚的情歌，如今听来头皮发麻也似乎“造作”——但她的直白也是可贵的。在《忘了我记得》里，我们久违地再一次触碰到了那种可贵。
作者丨LIJING
排版丨汪津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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