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美国人，你们凭什么抓我？

——这话要搁今天，哪怕在朋友圈里听见，都多少能激起一点别扭。可在那个年代，这种“嚣张”却是当事人的最后遮羞布。方复明被拘捕前，一口气喊了出来，像是要把那点纸糊的体面强拉回来点。不甘、愤懑，甚至带点赌气。可惜，终究拦不住车轮。

其实，方复明的起点并不高，1936年生于浙江一户贫苦农家。小时候过的，别说金贵的牛奶和面包，大锅饭里能混到几个米粒都算有口福。但人就是奇怪，有天才能在逆境里冒头。村里人都说这孩子脑瓜不赖，干活快、点子多，能把邻居家的鸡从灶台底下哄出来也能把算术题掰扯明白。父母苦，倒也乐见儿子上进，家里省吃俭用供他读书。说到底，他们最盼望的是，有朝一日方复明能跳出农门。

人各有命。方复明一路苦读，到初中已是村里顶尖，再后来居然摸进了上海交通大学，学机电。这在当地可是不得了的事，好多年后还有老邻居记得那天他穿着不合身的衣裤，提着母亲亲手缝的布包子，一脸青涩又兴奋地进了火车站。有人说，真正的分水岭，往往就藏在这样的瞬间。

大学那几年，方复明像换了个人。和老家安分守己的氛围不一样，大城市里机会满天飞。但想发光，对不起，还得靠真本事。他倒是没让人失望，书念得扎实，实操也不含糊，毕业时就被分到了浙江电力局。那会儿国家风头正劲，电力恢复正是“弄潮儿”们的比赛场。一腔热情，方复明埋头苦干，从普通员工做到副局长，硬是凭本事和嘴皮子混出来的。

故事到了这，其实本该是一个“勤劳致富，家庭美满”的范本。但生活总爱画蛇添足。在体制里熬到副局长，方复明按理也算人生赢家，可他自己心里不免打鼓。八十年代的中国，改革的风吹得人心浮动，能人豪杰纷纷下海，外面的世界、黄灿灿的钞票、纸醉金迷的消息，每天都往机关大院灌。方复明不再像年轻时那么清高，时不时会想：凭什么人家不如我，倒先富起来了？他的焦虑像藤蔓一样缠着心。

1985年，机会来了。他主管港电厂的招标项目，海内外好些大公司都想分一杯羹。来了家日本丸红公司，派了“懂门道”的人来，悄悄和他碰面。那人不拐弯，明明白白画了个饼——只要肯帮个忙，十六万美元现金袋子直接送到手。方复明起初还绷着脸，道义、操守都搬出来吓对方。可等那厚厚一沓绿钞搁在眼前，再想四平八稳，心里也难免动摇。钱尴尬得发烫——不收好像亏，收了又过不去良心那关。他心里打架，一个晚上睡不好觉。

也许想的是孩子的学费，也可能是妻子日渐发白的鬓发，总之，理智拗不过诱惑。方复明还是收下了。可贪念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顺理成章。他清楚仅凭自己一人，搞不定整盘棋，于是拉了进出口处的吴守仁，水利公司的刘连城入伙。钱也分了，各自吃下风险。三人配合，丸红公司果然轻松中标。

钱到手后，方复明白天还是那个和颜悦色的副局长，私下却时不时心惊肉跳。也许是日子越过越慌，或者贪得无厌难填，他索性辞了官，将手里八万美元和一家老小一股脑儿带去美国，图个“异国安稳”。

很多老同事听说他辞职，觉得他疯了：本来在体制内坐着冷板凳，日子稳，尊严也有，何必远走他乡？可方复明却铁了心，仿佛所有的不安都能用美元填平。定居美国后，办绿卡、安家、孩子上学，一切都有条不紊。他本来能像个普通移民，安安静静享受余生，偏偏不安分的心又起了波澜。

到了九十年代末，方复明摇身一变，当了飞雅电力开发顾问公司的董事长。这公司看着是香港注册，真正的后台其实挂着美国人。自此之后，他又开始频频往返中美，出差成了常态，和电力圈子的老同行们照面那叫一个勤。他经手的那些个新项目招标，每每顺利得让人起疑。这些异动，也没能逃过有关部门的注意——打个比方，天底下没有无缘无故的“顺风顺水”。

1995年的春天，一只无形的网开始悄悄撒开。调查组跟踪、监听、悄摸盘查。他不是吃素的，警觉得很。但终究是人不是神。方复明也不是电视剧里的间谍，太多细节不好讲，这里就省去过程。当时大家最关心的倒是他那台笔记本电脑：造型怪异，防范超过一般人，连上厕所都随身抱着。

机会终于来了。有次他离开酒店，竟意外没带电脑。调查组一拥而入，用最快速度“读”出所有数据，现场留痕迹、归位步步谨慎。等方复明回来，毫无觉察。那些拷贝下来的文件，像黑夜里点亮了一道雷光——35份国家机密、24.5万美元贿赂账本，又连带着牵出吴守仁那熟悉的笔迹。这下线头捏住了，顺藤摸瓜，不怕拉不出全网。

随着调查深入，网络里的猎物一个接一个落网。吴守仁顶不住压力，坦白了。多年的同僚情谊，最后换来一纸供状。2000年盛夏，方复明被拘捕。他仗着美国身份大声嚷嚷，但没能挡住正义的进程。证据就像钉子，一颗颗扎实。法庭上，他放下伪装，坦承自己的间谍所为，也承认牵扯的内外勾结。此案一石激起千层浪，美方也没闲着，各种舆论施压。但司法程序，最后还是按规矩来。

2002年春天，判决下来：五年有期徒刑，罪名涵盖间谍、受贿、泄密。听到判决那一刻，方复明没再嚷嚷“我是美国人”，只是低着头，脸色像霜打的茄子。荣辱之间，不过转瞬。至此，这个“机灵人”的剧本彻底写完。

有人说，人在局里，哪能全身而退？也有人替他惋惜，毕竟起点低走得高，只是终究没守住底线。回过头看，我们常喜欢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这句话安慰自己，可真到那一刻，谁能猜透人心呢？方复明有没有后悔，当年在空荡的办公室里，第一次数着那沓绿钞时，有没有怜惜过自己被吞掉的良知？

故事不会结束，只是变了主角与时代。也许你我只是路过的人，可每当看到这样的戏码，还是会想：光鲜与诱惑之间，到底隔着几道门槛？你会怎么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