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留学生、游客、外交官等都将受美新移民政策威胁

文｜《财经》特约撰稿人 金焱 发自华盛顿

编辑｜苏琦

无论是否在美国，无论是拉美籍外交官，还是中国留学生，抑或欧洲游客，都笼罩在特朗普极端的移民政策阴影中，人人自危。

特朗普政府最新的移民政策称，将终止50多万移民的合法身份。这份长达35页的通知定于3月25日正式发布，概述了特朗普政府计划终止对古巴、尼加拉瓜、海地和委内瑞拉国民的人道主义假释和随附工作许可。美国国土安全部表示，约有53.2万人根据该政策进入美国，但目前不清楚有多少人仍持有这种合法身份。从4月底开始，那些没有其他合法居留方式的人将被要求离境，否则将面临遣返。

在操作层面，美国边境管理部门已在一些游客和工作签证持有者出现似乎颇为轻微的问题后将他们长时间拘留。多数美国律师都表示，美国移民官员正针对试图入境美国的移民和游客采取更刁钻的问话策略，仔细审查他们的签证，并更频繁地拘留他们，这与过去的做法大相径庭。

美国移民官员正针对试图入境美国的移民和游客采取更刁钻的问话策略，仔细审查他们的签证，并更频繁地拘留他们。摄/金焱

理论上，欧盟公民无需签证可前往美国旅行90天，之前只要填写电子旅行授权系统（ESTA）表格并通过身份审查。但进入2025 年以来，有四名德国公民却被美国移民和海关执法局（ICE）拘留数周之久。另外一些免签国家，包括加拿大和法国，也有游客报告美国边境发生类似的执法问题。

德国外交部已向本国公民发布了旅行建议，强调美国签证或免签证入境许可，都无法确保顺利入境。

德国外交部已向本国公民发布了旅行建议，强调美国签证或免签证入境许可，都无法确保顺利入境。摄/金焱

德国外交部表示，“对于最近几周发生的这些事件，我们正在严肃对待。”加拿大政府更新前往美国的旅游警告。

中国在美的留学生则可能受到更为严厉的审查。一位美国议员日前给六所顶尖高校校长致信，要求公开中国留学生信息。3月19日，美国众议院“美中战略竞争特别委员会”主席莫伦纳（John Moolenaar）向斯坦福大学、卡内基梅隆大学、普渡大学、伊利诺伊大学、马里兰大学和南加州大学六所顶尖大学校长发函，要求他们在4月1日前提交中国学生的详细信息，包括但不限于曾就读大学、学费资助来源、参与研究的项目和资金来源等。3月14日，另一位共和党众议员莱利·摩尔(Riley Moore)提出了一项新法案，试图全面禁止向中国公民发放学生签证，涵盖本科、硕士和博士阶段。该提议引发民主党议员和亚裔美国人团体的强烈反对。

3月20日，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毛宁在例行记者会上表示，中国在美留学生人数占留学生总数的约四分之一，教育合作既拓展了两国学生的交流渠道，增进了两国人民之间的了解，也有利于促进美国的经济繁荣和科技发展，符合双方利益。毛宁说，我们敦促美方停止泛化国家安全，切实保障中国留学生的正当合法权利，不得对中国留学生采取歧视性、限制性措施。

一些拉美国家的外交官对《财经》表示，各国驻美大使馆虽然拥有外交特权和豁免权，但是特朗普政府此前和最近都终止过这些外交官的特权。最新例证是美国驱逐南非驻美大使拉苏尔（Ebrahim Rasool），因3月14日在南非智库举办的外交政策研讨会上，拉苏尔表示，美国总统特朗普正在引领全球白人至上主义运动。美国国务院发言人布鲁斯(Tammy Bruce)当地时间3月17日表示，拉苏尔的外交特权和豁免权17日到期，他必须在21日前离开美国。

某不具名官员对《财经》表示，我们被告知特朗普行事风格是，先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威慑恐吓，你被迫答应他的所有要求后，然后再坐下来谈。

与此形成对比的是，当地时间3月20日，美国商务部长卢特尼克参加了一档由多名硅谷顶级风险投资人共同主持的播客节目“All-In Podcast”。他在节目中称，自己在一天之内售出了1000张移民“金卡”，该“金卡”授予个人获得美国公民身份的权利，每张售价500万美元。这意味着，该项目在一天内就创造了50亿美元的收入。“顺便说一下，昨天我卖出了1000张。”他补充说：“全世界有3700万人有能力购买这张卡……（特朗普）总统认为我们可以卖出100万张。”

打击面大幅扩大

特朗普承诺实施“历史上最大规模的非法移民驱逐行动”，这一承诺引发特朗普支持者的欢呼，而美国公众发现，特朗普打击移民涉及范围的深度和广度已经远远超过所谓的非法移民。美国移民与海关执法局（ICE）在全国范围内进行突袭和执法行动的过程中，合法移民也未能幸免。

特朗普在第一总统任期内也曾对七个穆斯林为主体的国家实施签证禁令。当时这一禁令遭遇了一系列法律挑战，但是美国联邦最高法院在2018年最终裁定这一政策合宪合法。特朗普今年1月20日宣誓就职的当天就签署一份行政命令，要求对寻求进入美国的所有外国人进行严格的安全审查，以侦测任何对国家安全构成的威胁。这份行政命令要求好几名内阁成员在3月21日之前提交一份由于提供的“审核信息特别不足”而必须禁止或限制这些国家公民来美旅行的国家列表。

特朗普日前表示，他“很快”将决定是否撤销约24万名乌克兰人的临时入境许可，这些乌克兰人是在俄乌冲突期间逃到美国。据报道，特朗普政府计划最快在4月撤销他们的合法身份。

另有报道称，特朗普政府正在考虑收紧美国的签证政策，对全球几十个国家实施分级签证禁限制措施。美国外交和安全部门起草的签证禁限制措施的国家列表分三个类别，日前一共有41个国家进入列表，面对不同程度的签证限制。

第一组10个国家包括阿富汗、伊朗、叙利亚、古巴、朝鲜、索马里、委内瑞拉、不丹、苏丹和也门。这些国家的公民被全面暂停签证，即被禁止入境。第二组受限的国家10个，其中包括厄立特里亚、海地、老挝、缅甸和南苏丹等国。这些国家的签证将部分暂停，主要涉及旅游、学生和移民签证，但商务旅行签证等属于例外。不过，俄罗斯、白俄罗斯、塞拉利昂等国也被一些媒体列入第二组，且这些国家的公民申请美国签证必须接受面谈。第三组国家一共26个，其中包括白俄罗斯、巴基斯坦、土库曼斯坦、安哥拉、贝宁、柬埔寨等国。如果这些国家的政府“不在60天内努力解决不足之处”，它们国民的签证也将面临部分暂停。

这一列表尚未被政府批准，具体到国家列表的内容和三个类别国家的区分仍存在分歧。

中国虽然不在这一列表之上，但美国新一届政府正加大对高校与科研机构里中国公民的审查力度，目前主要提议来自国会。莫伦纳批评称，许多美国高校“将国际学生带来的经济利益置于国家安全的长远考量之上”。他关注的对象包括所有在读的中国公民——从本科到博士阶段，并表示希望通过相关数据了解他们的录取背景、是否在校参与联邦资助或敏感技术相关的研究，以及毕业后的去向。

被拦在美国国门外

去年，西欧游客占到美国海外游客的三分之一以上。今年，包括一名需要被送往医院的持有美国绿卡的德国公民在美国的遭遇引发了广泛不满，数名德国公民在美边境被拘押、遣返，而这样的案例也发生在加拿大和法国公民身上。

25岁的西拉夫（Lucas Sielaff）来自德国东部，多年来往返于美德两国。他在美国边境被拘留两周后，被遣返回德国。西拉夫原计划前往美国内华达州探望美籍未婚妻，他们决定带着她患病的宠物狗去墨西哥看兽医，因为在那里更容易预约。返回美国时，美边境官员怀疑他在试图通过短暂离境规避90天免签规定的限制，以便非法居留美国。他腰部和脚上都被戴上镣铐，送往加州的一处拘留中心，关押在一间有128名男性的牢房。

另一位德国公民、22 岁的大学生弗拉德（Celine Flad）也在美国边境陷入困境。她原计划前往纽约和迈阿密度假。尽管她持有有效护照和 ESTA 免签，却被美边境官员告知她的护照存在“问题”。她被扣留24小时，反复被盘问进入美国的原因。她的手机被拿走，存在手机的相片被翻阅。

她向官员出示了在纽约和迈阿密的酒店预订信息，以及前往墨西哥坎昆的机票，但她仍被告知会很快遣返回德国。直到今天，弗拉德依然不清楚自己究竟违反了什么规定。

加拿大政府更新前往美国的旅游警告，指出美国要求游客如逗留超过 30 天时必须登记，要求适用于前往美国的加拿大人和其他外国人。

过去，针对存在签证问题的移民，更常见的做法是要求他们携带补充文件回来了结案件，否则就把他们纳入驱逐出境程序。一般来说，边境当局很少长时间拘留有签证问题的人，尤其是那些违规行为相对较轻微的人。

据美国旅游经济咨询公司称，今年赴美旅游的外国游客预计将下降5%，导致美国旅游业损失640亿美元。该研究公司最初预测外国游客将增长9%，但在上月底修正了这一数据，以反映“特朗普政府的极化政策和言论”。

官方数据显示，2月赴美外国游客人数同比下降2.4%。来自非洲（下降9%）、亚洲（下降7%）和中美洲（下降6%）的游客数量降幅最大。旅游经济咨询公司预计，作为美国最大的国际游客来源国，今年加拿大人的赴美旅行将下降15%，给美国造成的消费损失约为33亿美元。

同时，几起备受瞩目的逮捕和驱逐事件引发了美国签证和绿卡持有者的担忧，他们担心自己可能成为特朗普政府的目标。

西尼尔（Astrid Senior）和儿子法比安·施密特（Fabian Schmidt）都持有绿卡，即美国合法永久居民，自2007以来一直生活在美国。今年3月7日在洛根机场被扣留。法比安34岁，从德国返回美国后，在机场被审问了“数小时”，他母亲说，最后被告知：他的绿卡被标记了异常记号。西尼尔称，他们不让法比安睡觉，不给饮食，还没收了用于缓解焦虑的药物，导致他的健康状况恶化，最终法比安被送往当地医院。法比安·的律师凯勒表示，他的当事人至今未获知被拘留的具体原因。目前，他仍被关押在一处移民拘留中心。

这些事件让持有美国签证的人对未来的旅行计划感到不安，雇用外国公民的各大高校和公司现在也正就如何向员工和学生提供旅行建议寻求指引。美国公民也第一次发现公民身份的保障似乎不能再认为理所当然。一个美国律师对《财经》表示，现在特朗普要求弹劾一名正在寻求获取关于他驱逐移民行动的基本信息的联邦法官，这样的现实是，连法官都自身难保，何况是移民或游客？

责编 | 王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