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传统认知中,相比于电影,电视剧更多是一种编剧的艺术。然而近年来,越来越多的电视剧导演将他们的个人风格注入作品,带来了剧集面貌的多样化。
李漠就是国产剧青年导演中极具个人标识的一位。这个名字最初给大众留下印象,始于2021年的《我在他乡挺好的》(以下简称《他乡》),之后几年间,他先后通过《三悦有了新工作》(以下简称《三悦》)《装腔启示录》(以下简称《装腔》)和《180天重启计划》(以下简称《重启》)等作品,围绕代际、家庭、职场、情感等多个面向展开都市青春叙事,回应生活之问,并且豆瓣评价均在7.5以上。

除了现实题材的总体性真实及恰切的影像语言,追求本真存在的同时为年轻观众提供情绪价值,也是其作品备受关注的重要原因。剧中人那些崩溃的瞬间与自愈的故事,都成为安慰观众的精神角落。
拍给成年人看的很新的青春剧
李漠在创作一种很新的“青春剧”。他将青年这一身份重新放置在社会历史的发展进程之中,基于现实题材进行现实主义创作。如《他乡》《三悦》《装腔》《灿烂的风和海》等,都在典型环境中塑造典型人物,尤其是塑造不同场域、代际间的女性群像,并且在真实的叙事情境和社会化语境下重建对生活的原本认知。

李漠擅长在小说影视化的过程中扩展情感共鸣的广度和深度,同时用个体代入感营造时代的氛围感。在他的作品中,景物成为影响叙事的元素、配角不再是单一功能性人物,而是与主角共同描画出当下青年的生活图景与精神困顿。再现北漂女性生活图景的《他乡》、摘下伪装面具展露真性情的《装腔》与重拾亲情的《重启》被称为“李漠情感三部曲”。这不禁让人想起21世纪之初,将情感、职场、代际等问题交织在一起的青春剧雏形——“赵宝刚三部曲”。无论是前辈还是新秀,在他们身上都有着鲜明的作者印记。

围绕特定空间、特定群体创作的剧集,更容易走向某种生活方式的媒介呈现,上述李漠导演的作品,就在现实题材与类型融合中表现出强烈的都市青年文化表征。当全社会以“优绩主义下的自我割裂”为情感结构时,他的作品以戏谑讽刺的手法戳破精致华丽的虚伪、以温和的姿态拒绝过度“客我”化和更多社会规训,让晚熟的成年人在剧集中可以享有更具“主我”体验的可能性,完成“个体生活才是唯一真实”的身份认同。
具体而言,他的一系列作品常以情景交融、托物言志的手法将物料影像、生命意象融合起来捕捉生活气息。运动、跳剪空镜让高楼林立间的飞鸟在反光玻璃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疏离;十字路口、斑马线后等待红灯的人群,一次次纵横交错的擦肩而过是为了生存全力以赴的缩影;男女主角街边小摊的每次谈笑甚欢,都为日常可见的食物和景色增添了生气,不是声色犬马的阶层想象、并非滤镜式图像,而是都市中饮食男女的一次邂逅、一种相互懂得。
成功地塑造都市中人也是李漠作品可圈可点之处。不同的都市总会给人不同的切身体感,除去相似的城市化经验,李漠能够挖掘出不同都市独有的人文特质和人物性格。
从乔夕辰到麦又歌、从赵三悦到顾云苏,北京CBD金融精英、澳门追梦人、滨海之城的生命摆渡人、杭州文娱工作者各有特点,但每一次又比上一次多一点点新意。
打破由来已久的“都市神话”
以都市为背景的国产剧随着时代发展,大致表现为都市言情、都市家庭、都市职场等垂直品类。在剧集产业不断发展中,上述亚类型也出现类型融合、元素混搭的趋势。如《欢乐颂》系列、《三十而已》《二十不惑》姊妹篇、《小舍得》《小欢喜》《小别离》系列,都在都市剧基础上各有侧重地揭示都市中人(尤其是青年)的身份焦虑,并以某种与生活世界近乎平行的方式建构观者对精英梦的迷思。
但是,李漠在意义生产中有意用视听符号和人物细节打破了由来已久的都市神话。

比如《装腔》,小说原作的犀利笔墨和细腻情愫除了体现在剧集的人物对话和独白中,更多是通过声色光影完成,并且把原作中较为窄化的“男女互撩”基调转为更为宽广的都市生活图鉴。男女主角互相防备又向往爱情、害怕受伤又彼此试探,实际上是大都市精神生活充满悖论的体现。《三悦》则直接将都市中人的脆弱在死亡的威胁下暴露出来,又以存在主义为解药救赎心灵。“必须活下去的理由”“孤僻的个体也有同类”“比什么都不做多做一点点”“明天和意外哪个先到”“过不去的年关过得去的日子”……每集的小标题凝练出创作者对于人之生存境遇的思考。
在打破都市神话的同时,李漠的作品又有着治愈的内核。这里特别要提到其作品中精心设计、符合剧集风格的片头巧思。《装腔》改编自同名豆瓣阅读连载小说,原作相对而言缺乏戏剧性而更显生活流,导演一方面在影像节奏的把控上增添了剧集的可看性,另一方面,片头依旧是符合剧集调性的简笔画风,但将其做成具有复杂场面调度的动画,奠定了剧集的灵动质感。《重启》干脆把片头设计为书信告白,在播放一段正片之后配以充满故事感、纪实感的画面来开启新的一集,虽然是情绪化的只言片语,但诗意地言说着日常亲情的羁绊与割舍。

韩国有一位非常有个人特征的导演安畔锡,他的作品《经常请吃饭的漂亮姐姐》《春夜》《毕业》等以细腻平实著称,并洞悉人类隐秘复杂的情感。当观众在弹幕上惊叹韩剧如何丝滑转场,感慨韩国都市剧已经走向另外一个层级的时候,其实同类国产剧创作者中不乏佼佼者。在李漠的作品中,只谈情说爱的旧套路消失,公式模板和符号化人物渐隐,在快速发展的社会生活与焦虑扭结的内心世界之间建立连接,哪怕只是满足情绪价值的碎片化叙事,也呈现出符合当下视听习惯的审美现代性。
欲望投射与生命本真融合的文化实践
国产剧的都市现实常被诟病容易悬浮,或有名无实、浮光掠影,或深陷自然主义泥淖,或走向话题前置、情节热搜、标签化人设等流量思维。而李漠的大多数作品总是具有“问题意识”,用叙事结构去解构问题、建构主题是其一以贯之的创作思维。

《三悦》采用了以点代线的串联式结构。女主角三悦在从事遗体化妆师工作的过程中,在与往生者生前的相处和同伴共同面对困难的过程中重拾人生意义。《他乡》以胡晶晶及其去世为线索串联起四个北漂女孩的生活情感,并以抽丝剥茧的方式指向“生活虽然很难,但我在他乡挺好的”温暖答案。该剧将类型化创作与个体生命本真进行有机融合,继而通过故事哲思观照生命。
悬疑不是目的,插叙是为了让剧中人和观众时刻保持清醒,直至剧集结束揭晓导致晶晶离开的原因是职场抑郁。在开放式的结尾中,女性的独立坚强以及彼此情谊得以展呈,现实困境与结构巧思的互文让我们正视庸常琐碎甚至是虚假积极的日常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人生课题和值得珍视的情感。与《他乡》类似,《重启》的双线结构增加了原本松散故事的可看性,在母女隔空“对话”中实现超越女性个体间的理解与互助。

以当代都市为叙事时空、以结构创新完成时空叙事,李漠用或温情或轻喜的基调建构起当下的现实主义。由此,他镜头里的故事世界直击城市青年的要害,在平庸生活以外开辟了一块既贴近现实又超越现实的心灵自留地。
诚然,在他的一系列作品中,也存在着不同程度“他者的消失”和“再现危机”的问题,流露出故事中人和创作者作为“布波族”的两面性,即反思不足、自恋有余的趋势。比如《重启》中,有些人设极端且缺乏逻辑、情节赘余或简化。女主角扔发票、怼领导等行为不像正常的职场人,而更像观众想象中的“嘴替”;父亲离婚之后对母亲的念念不忘、外婆在回乡路上的突然离世等情节,缺少有效铺垫,更多服务于情节推动的需要;而那些对于导演和主演过往作品的自我指涉,则几乎是一种创作上的任性。

可以说,当生活成为某种媒介景观时,也对创作者提出了更高要求,怎样突破剧集的媒介景观与创作舒适圈、现实题材何以走向对自我身份更深的发问与对社会结构更广的探寻,都值得进一步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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