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那老李家的事儿不能这么算了吧？他明明比我晚来三年，凭啥分到新平房？」

「分房不是按资历，是看需求，你一个光棍汉住啥大房子？」队长丢下话，转身就走。

夜里，我喝得醉醺醺回到队长家借住的小屋，没想到推门就看见他媳妇正在床边放下一盆热水。

她抬头看我的眼神，让我一瞬间忘了自己是谁……

01

那是1981年，改革的春风刚刚吹进我们小小的生产队。

我刚从部队转业回来，在生产队当了会计。

队长老常是个五十出头的汉子，待人公道，做事利索，我挺敬重他。

他知道我刚回来没地方住，就让我先在他家后院的小屋暂住。

「小杨啊，你先将就几天，房子的事，我尽快给你解决。」队长拍拍我的肩膀，一副过来人的样子。

队长家的后院有间单独的小屋，本来是堆杂物的，被收拾出来给我住。

虽然简陋，但胜在清静，我也不挑。

最近生产队要分新建的十几间平房，全队上下都眼巴巴地盯着。

我从小在这个村子长大，十八岁参军，转业回来已经二十五岁。

按理说，我该排在分房靠前的位置。

可就在前几天，生产队开会公布了分房名单，我的名字却不在第一批里。

更让我气不过的是，老李家竟然分到了一间大平房。

老李比我晚来生产队整整三年，家里也没有特殊情况，凭什么能排在我前面？

我越想越气，喝了几杯酒壮胆，直接去队长家问个明白。

「队长，咱们村分房子，到底按啥标准？为啥老李家排我前面？」

队长老常正坐在院子里抽烟，见我醉醺醺地闯进来，眉头皱了皱。

「分房不是单看来队时间，还要看家庭实际需求。你一个光棍汉，暂时住小屋不碍事。老李家有老有小，住得挤，自然要优先考虑。」

「那我啥时候能分到房子？」我追问道。

「急啥？年轻人，好日子还长着呢。」队长说完，起身进了屋。

我站在院子里，一肚子的话没处说。

回到小屋，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屋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接着就是轻轻的敲门声。

「谁啊？」我坐起身问道。

「是我，小杨，你睡了吗？」

是队长媳妇周嫂子的声音。

我赶紧下床开门，就见周嫂子端着一盆热水站在门口。

「嫂子，这么晚了，有事吗？」

「瞧你喝得满身酒气，拿点热水来给你洗把脸。」周嫂子端着水盆进了屋。

周嫂子比队长小十岁，刚过四十，保养得当，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不少。

村里人背地里都夸她是「村里最俊的媳妇」。

不过我一直把她当长辈看，从没有其他想法。

「嫂子，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来就行。」我有些不好意思。

「你个大老爷们，还害什么羞？」周嫂子笑着把水盆放在桌上，从兜里掏出一条干净的毛巾。

「你啊，别跟你队长叔置气，他这人虽然嘴上不饶人，心里可是公道得很。房子的事，他心里有数。」

我点点头，没吭声。

周嫂子看我还是闷闷不乐，叹了口气。

「唉，男人都是这样，拧得很。来，洗把脸清醒清醒，別总惦记那房子了。日子长着呢，会有你的那一份。」

说着，她把毛巾浸入热水，拧干后递给我。

温热的毛巾贴在脸上，确实舒服不少。

「谢谢嫂子。」我由衷地说。

「没啥，咱乡里乡亲的。」周嫂子转身准备走，又回过头来，「对了，听说你这几年一直没找对象？」

我一愣，没想到话题突然转到这上面来。

「部队里哪有时间谈对象啊，再说我这人条件也不好，谁愿意跟我啊。」我苦笑道。

「你这孩子，咋这么没出息呢？我看村东头王老四家闺女就不错，踏实肯干，人也长得俊。」

我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行了，别傻站着了，早点睡，明天还得上工呢。」

周嫂子说完，轻轻带上门走了。

我望着关上的门，心里不知怎的，竟平静了许多。

02

第二天一早，我顶着宿醉的头痛去上工。

队长老常像往常一样，在田头分配今天的活计。

「小杨，你去东边的稻田看看水位，最近雨水少，别干了。」

我应了一声，拿起工具往东边走。

走到半路，遇到了同村的老张。

「哟，小杨啊，昨晚听说你找队长理论去了？」老张笑呵呵地问。

看来这事已经传开了，我有点尴尬。

「没有，就是问问情况。」

「别憋屈，谁不知道这次分房有猫腻。」老张压低声音说，「老李家能分到新房，还不是因为他侄子在县里当干部？」

我一惊，这事我还真不知道。

「是这样吗？」

「可不？县里来人视察，队长不得表现表现？」老张一脸「我懂的」表情。

「这算啥？队长拿集体的房子办私事？」我有些火大。

「嘘，小点声。谁让人家有关系呢？咱们老百姓斗不过当官的！」

我沉默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队长也太不是东西了！昨晚还在我面前装模作样，说什么公平分配。

干了一天活，我越想越气。

晚上回到队长家，我刻意避开了他，直接回了小屋。

没过多久，周嫂子又端着饭菜来敲门。

「小杨，吃饭了，我给你盛了一碗。」

我见周嫂子端着冒着热气的饭菜，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这些天来，她总是这样无微不至地照顾我，好像我真是他们家的亲人一样。

「嫂子，我不饿，你们吃吧。」

「咋了这是？闹别扭呢？你队长叔说你今天干活闷闷不乐的。」周嫂子放下饭碗，看着我说。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心里的疑问。

「嫂子，我听说老李家分到新房，是因为他侄子在县里当干部，这是真的吗？」

周嫂子的表情僵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

「村里人嘴碎，啥话都敢说。你别听他们瞎掰。」

「那为啥老李能分到新房？」

「这事复杂，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周嫂子叹了口气，「你队长叔做事，自有他的道理。」

我看周嫂子不想多说，也不好再追问。

「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赶紧趁热吃吧。」周嫂子转移了话题。

我勉强吃了几口，周嫂子站在一旁看着，眼神中有些我读不懂的东西。

「嫂子，队长对我不错，我知道。可这次分房的事，确实让我心里不舒服。」

「小杨，有些事，表面上看不公平，实际上自有缘由。你队长叔这人，心里比谁都有一杆秤。」

周嫂子的话让我有些动摇，但老张的话又在我耳边响起。

到底谁说的是真的？

吃完饭，周嫂子收拾好碗筷准备离开。

「嫂子，谢谢你。」我由衷地说。

「说啥呢，都是一家人。」周嫂子笑了笑，「对了，明天是集市，我去给你买身新衣裳，总穿那身军装，像啥样子。」

「不用不用，我自己有衣服。」

「你那几件破衣服我都看见了，都快成抹布了。就这么定了，我让你队长叔给你请半天假，咱俩一起去集市。」

周嫂子说完，不给我反驳的机会，快步走出了小屋。

我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心里莫名有些温暖。

也许，我真的错怪队长了？

第二天一早，周嫂子果然来叫我一起去集市。

「你队长叔昨晚上夜班去了，今早才回来，让你休息半天，下午再去上工。」

我有些惊讶，队长这是特意为我安排的？

集市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周嫂子像是变了个人，眉飞色舞地拉着我穿梭在各个摊位间。

「小杨，你看这件咋样？」周嫂子拿起一件蓝色的衬衫在我身上比划。

「挺好的，嫂子。不过太贵了，我这个月工分不多...」

「别管那么多，今天我请客。」周嫂子大方地说。

一整个上午，周嫂子给我买了两件衬衫、一条裤子，还有一双布鞋。

「嫂子，这...这太破费了。」我不好意思地说。

「有啥破费的，咱们老常家又不缺这点钱。再说了，看你穿着寒碜，我这心里也不是滋味。」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新衣服，心里既感动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回村的路上，周嫂子突然说：「小杨，你放心，房子的事，我会跟你队长叔好好说的。」

「嫂子，你别...」

「没事，你队长叔虽然嘴上硬，心里最听我的。」周嫂子眨了眨眼，露出一丝俏皮的笑。

这一刻，她忽然不像四十多岁的妇人，反而像个少女。

我心里一动，赶紧将这不该有的念头压了下去。

「对了，你队长叔最近在琢磨把村西边那块地开发出来，好像是准备再盖几间房子。」周嫂子若有所思地说。

「真的吗？」我惊喜地问。

「嗯，不过这事还没定，你先别声张。」

我点点头，心里忽然亮堂了许多。

也许，队长真的没有忘记我的房子问题？

回到村里，我正准备跟周嫂子道别去上工，忽然看见队长站在他家门口，脸色阴沉。

「你们去哪了？」队长的声音很冷。

「去集市给小杨买几件衣裳，你昨晚不是同意了吗？」周嫂子大大方方地回答。

「买个衣裳用得着一整个上午？全村人都在说闲话了！」队长明显压着火。

我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一个年轻男人和大他十几岁的已婚妇女单独去集市，确实容易引人遐想。

「队长，是我不好，耽误时间了。」我赶紧解释。

「行了，你先去上工吧。」队长摆摆手，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

我不敢多留，匆匆拿着东西回小屋放好，就急冲冲地去地里干活了。

干活的时候，我一直心神不宁。

队长那复杂的眼神，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

他会不会误会我和周嫂子之间有什么？

越想越乱，我手上的动作也变得心不在焉。

「小心！」

一声大喊把我惊醒，抬头一看，一把锄头擦着我的脸飞了过去。

是老张的儿子在甩锄头时没握住，差点伤着我。

「小杨，发什么呆呢？刚才多危险啊！」同组的小李拍拍我的肩膀说。

「没事...走神了。」我擦了擦额头的汗。

「听说你今早跟队长家的周嫂子去集市了？」小李压低声音，眼中满是八卦的兴奋。

我脸一红，急忙解释：「嫂子是去给我买衣服，队长同意的。」

「嘿嘿，我懂，我懂。」小李一脸我都明白的表情，「不过你小子要小心啊，队长那人吃起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胡说什么！」我急了。

「行行行，我不说了。」小李做了个封嘴的动作，「但你自己留点心吧，村里人嘴碎得很。」

这一下午，我感觉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

傍晚收工时，队长把我叫到一边。

「小杨，你明天搬出去吧。」

「啊？」我一愣，「队长，我...」

「别误会，不是赶你走。村西头王大爷家有间空房，我已经跟他说好了，你先住那儿，等下一批房子盖好，优先考虑你。」

我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怎么，不愿意？」队长盯着我。

「不...不是。」我急忙说，「只是...队长，是不是因为今天的事...」

「没什么事，就是安排得不妥当。你一个大小伙子，住在我家后院，村里人难免说闲话。」队长的语气平静下来，「再说，王大爷家的房子比我家那小屋强多了。」

我看着队长的眼睛，想从中读出些什么，却只看到一片平静。

回到小屋，我默默收拾起自己的行李。

心里乱糟糟的，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如释重负。

就在这时，周嫂子推门进来了。

「队长说你明天要搬走？」

我点点头，没有抬头看她。

「他...他是不是说了什么？」周嫂子的声音有些颤抖。

「没有，队长说村西头王大爷家的房子更好。」

周嫂子沉默了一会，然后说：「那挺好。」

屋子里陷入一种奇怪的沉默。

我收拾着行李，周嫂子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那个...我去给你打盆热水来，洗洗再睡吧。」周嫂子最后说。

「不用了，嫂子，我...」

「没事，就当是最后一晚的款待。」

不等我回答，周嫂子转身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她果然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水回来。

「放这儿吧，我一会儿自己弄。」我说。

「让我帮你吧，你这几天脸色不好，是不是没休息好？」

说着，周嫂子把水盆放在桌上，又拿出一条干净的毛巾浸湿拧干。

「来，把脸凑过来点。」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凑了过去。

周嫂子轻轻地用湿毛巾擦拭我的脸，动作很轻柔。

「嫂子...」

「别说话，闭上眼。」

我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感觉到湿毛巾轻轻地擦过我的眼皮，然后是鼻梁，最后是嘴唇...

温热的触感在我嘴唇上停留了一秒钟，然后迅速离开。

我猛地睁开眼睛，看到周嫂子近在咫尺的脸，眼中闪烁着我从未见过的光芒。

「嫂子，这...」我惊慌地后退一步。

「对不起...我...」周嫂子的脸瞬间通红，「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我也红了脸，不敢看她。

周嫂子急忙整理了一下衣服，后退两步。

「那个...水我放这儿了，你自己洗吧。我...我先走了。」

说完，她几乎是逃一般地离开了小屋。

我呆立在原地，心跳如鼓。

刚才那一瞬间，我分明感觉到了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这种感觉既让我恐惧，又莫名地心跳加速。

我看着桌上的水盆，水面已经不再冒热气，却映出我一张惊慌失措的脸。

夜深了，小屋里静得可怕。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明天就要搬走了，本该松一口气，却不知为何，心里空落落的。

突然，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我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接着是极轻的敲门声，轻到几乎听不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轻轻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披着外衣的周嫂子。

她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着异样的光。

「嫂子，这么晚...」

「小杨，我...我就是来看看你收拾得怎么样了...」周嫂子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颤抖。

「都收拾好了。」我心跳如雷，不敢多说。

「那就好...」周嫂子低着头，站在那里不动。

我们就这样沉默地站着，谁都没有再说话。

03

就在气氛变得越来越微妙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周嫂子像是受了惊的兔子，一下子慌了神。

「有人来了...我...我先走了。」

她转身就要离开，却被我一把拉住了手腕。

「嫂子...」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觉得，如果现在让她走了，可能会有什么永远失去了。

周嫂子转过头，眼中满是挣扎和不安。

「嫂子，到底是怎么回事？队长他...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我轻声问道，依然拉着她的手腕。

周嫂子的眼神闪烁，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我们...进去说吧。」她轻声道。

我们回到小屋，我轻轻关上门。

周嫂子坐在椅子上，我则站在一旁，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

「小杨，你是个好孩子。」周嫂子终于开口，声音很轻，「你知道吗，我和你队长叔这些年没有孩子。」

我点点头，这事全村人都知道。

「你队长叔其实一直把你当儿子看。他知道你爹妈早逝，从小就对你格外照顾。」

我有些惊讶，从没想过队长对我的关心竟然是这样的原因。

「那他为什么要赶我走？」

周嫂子叹了口气，眼中泛起一丝水光。

「因为...我犯傻了。」

「什么意思？」

「你队长叔...他看出来了。」周嫂子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看出什么了？」

周嫂子抬起头，直视我的眼睛。

「看出我...对你的心思不单纯。」

我的心猛地一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嫂子，你...你说什么呢？」

「我知道这样不对...」周嫂子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可我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心。这些天照顾你，看着你...我就慢慢...」

她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我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心里乱成一团。

周嫂子擦了擦眼泪，苦笑一声。

「昨晚你队长叔回来，问我为什么要给你送热水，为什么半夜去看你...他什么都看在眼里。今天我们去集市，更是惹得全村人都在议论...」

我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队长今天的态度那么反常，原来他已经看出了端倪。

「所以...他是因为这个才让我搬走的？」

周嫂子点点头。

「不光是这个原因...」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你不知道，你房子的事，其实是他一直在跟大队支书争取。」

「什么？」

「老李家分到新房，确实是因为关系硬。你队长叔为了给你争房子，跟支书吵了好几次，差点把工作都给丢了。」

我听得目瞪口呆，一直以为队长不公正，没想到他在背地里为我做了这么多。

「他...从来没跟我说过。」

「他这人就这样，宁肯自己背黑锅，也不会辩解半句。」周嫂子擦了擦眼泪，「今天我偷听到他跟王大爷说，村西头的房子是他用自己的积蓄帮你租的，一租就是半年。」

我的眼眶湿润了。没想到队长竟是这样的人，表面上对我严厉，背地里却处处为我着想。

「还有...」周嫂子迟疑了一下，「他说，等村西边那块地开发好，第一间房子就是你的。」

「真的？」

「嗯，他托人去县里疏通关系，就为了加快审批进度。」

我突然觉得自己特别惭愧。这些天来，我不仅误会了队长，还对他的媳妇产生了不该有的念头...

「嫂子，对不起...我不该...」

「不，是我的错。」周嫂子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我今晚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些。你队长叔是个好人，别因为我的事，伤了你们之间的感情。」

说完，她转身要走。

「嫂子！」我叫住她。

「还有什么事吗？」她没有回头。

「谢谢你...也谢谢队长。」

周嫂子的背影顿了一下，然后轻轻点头，推门离去。

我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平静。

04

第二天一早，我按照约定搬到了村西头王大爷家的房子。

这是间比队长家后院那小屋宽敞得多的房子，有正经的木床，还有桌椅板凳，甚至连炉子都是新的。

王大爷是个七十多岁的老人，老伴早已过世，平时都是儿子儿媳妇照顾。

「小杨啊，你队长特意交代了，让你住得舒服点。房钱都付清了，你安心住。」

我鼻子一酸，连声道谢。

「对了，」王大爷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你队长让我交给你的。」

我打开一看，是二十元钱。

「这...」

「队长说，让你添置点生活用品。」王大爷笑眯眯地说，「你队长是个有心人，可惜命不好，膝下无子。」

我沉默地点点头，心里五味杂陈。

这二十块钱，在1981年可不是小数目，足够买不少东西了。

收拾好新住处，我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去找队长当面道谢。

来到队长家门口，却见院子里站着几个生产队的干部，还有县里来的人，气氛很凝重。

队长站在院子中央，脸色铁青。

「怎么回事？」我拉住路过的小李问道。

「你还不知道啊？」小李压低声音，一脸惊讶，「队长被举报了，说他在分房的事上优亲厚友，还...」

「还什么？」我心里一沉。

「还私自挪用公款。现在县里的人来调查了。」

我的心跳几乎停止了。这不是欲加之罪吗？队长分房明明是按规矩来的，挪用公款就更是无稽之谈。

「谁举报的？」

「听说是老李。」小李叹了口气，「谁让人家有关系呢？县里一个电话，队长这个队长可就当到头了。」

我的血一下子涌到了头顶。

不管三七二十一，我冲进了院子。

「同志们，事情不是这样的！」我大声喊道。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包括队长。

「小杨，你来干啥？回去！」队长皱着眉头喝道。

「我不能回去！」我坚定地说，「我要澄清事实。」

我转向县里来的干部，一五一十地讲述了队长为我争取房子，却被老李的关系压下来的事情。

「队长从没有优亲厚友，相反，他太公正了，宁可牺牲自己人的利益，也要按规矩办事！」

县里的干部听完，面面相觑。

「那挪用公款的事呢？」一个干部问道。

「什么挪用公款？队长是用自己的积蓄帮我租的房子，一分公款都没动过！」

「有证据吗？」

我一下子语塞了。哪有什么证据？队长做这些事从来都是暗地里进行的，连个收据都不会留。

就在这时，周嫂子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布包。

「这是我们家的存折，还有老常每次取钱的记录。」她把布包递给县里的干部，「二十年的积蓄，一共四百三十七块钱。最近取了六十块，三十块给王大爷做房租，二十块给小杨添置生活用品，还有十块...」

她顿了一下，看了队长一眼，「还有十块，是老常偷偷给了老李家，求他别在县里闹事。」

全场一片寂静。

县里的干部检查了存折和收据，神情渐渐缓和下来。

「看来是有人恶意举报啊。」一个干部摇摇头说，「常队长，你这个人啊，太实在了。这种事应该早点说清楚，何必憋在心里？」

队长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老李被人叫了过来，看到这场面，脸色立刻变了。

「老李啊，做人不能太忘恩负义。」县里的干部严肃地说，「常队长给了你好处，你不但不知感恩，还反过来咬他一口，这像话吗？」

老李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次的事，我们回去会如实上报。至于老李的举报，纯属恶意诬告，不会立案。」县里的干部最后说。

人群渐渐散去，留下我、队长和周嫂子站在院子里。

「谢谢你，小杨。」队长拍了拍我的肩膀，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队长，该是我谢谢你才对...」我哽咽道，「对不起，我之前误会你了。」

「没事，都过去了。」队长的目光柔和下来，「你是个好孩子，跟我想的一样。」

周嫂子站在一旁，眼中含着泪水，却又带着欣慰的笑容。

「小杨，以后有空常来坐坐。」队长说。

「会的，队长。嫂子。」我向他们深深鞠了一躬。

回到新住处，我躺在床上，思绪万千。

这短短几天发生的事，如同一场梦，却又真实得让人心疼。

也许正如王大爷所说，队长是个有心人，只是命不好，膝下无子。

而我，何其有幸，能遇到这样一位长辈。

05

接下来的日子，我埋头苦干，努力工作，希望能够不辜负队长的期望。

对于周嫂子那次深夜的谈话，我们都默契地选择了沉默，仿佛那只是一场梦。

每次在村里碰到队长，他总是和蔼地问我生活得怎么样，需不需要帮忙。周嫂子则经常托人给我送些自己做的小点心。

就这样过了两个月，村西边的地块开发终于有了进展。

一天，队长把我叫到了他家。

「小杨，这是村西边那块地的规划图。」队长摊开一张图纸，指着上面的一个方块，「这间，是给你留的。」

我看着图纸，热泪盈眶。

这是正对着村口的一间房，位置再好不过。

「队长...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用说什么，你应得的。」队长笑着说，「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托人给你介绍了一个对象，县城供销社的售货员，人长得俊，就是比你大两岁。你要是能成，这房子就当我们老两口的添妆礼。」

我愣住了，没想到队长连这事都操心上了。

「我...」

「怎么，嫌人家大你两岁？」队长板起脸来。

「不是，我就是...有点突然。」

「突然什么？你都二十五了，再不找个媳妇，村里人又该说闲话了。」队长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急切，「这姑娘条件真不错，长得像你...像你嫂子年轻时候。」

听到这里，我的心里一颤。是啊，我该成家了。

队长和周嫂子这么关心我，不就是把我当成他们没能有的孩子吗？

「好，我去见见。」我坚定地点头。

队长的脸上绽开了笑容，像是松了一口气。

「就明天吧，我已经约好了，在县城的饭店。」

第二天，我穿上周嫂子给我买的新衣服，搭上了去县城的班车。

在县城的小饭店里，我见到了那个姑娘——李玉芬。

队长说得没错，她确实长得很像年轻时候的周嫂子，清秀中带着一丝英气。

相亲的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李玉芬爽朗大方，没有丝毫扭捏，问了我的家庭情况后，只说了一句：「听说你住在王大爷家的房子里？」

我解释说那只是暂时的，村里很快会分给我一间新房子。

她点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说实话，我本来不想这么快嫁人的。」李玉芬搅动着碗里的面条，「但我爹总催我，说再不嫁就成老姑娘了。」

我笑了笑，没有接话。

「听说你是队长看着长大的？」她突然问道。

「嗯，他对我很好，就像亲人一样。」

「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一愣，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

「大概是因为他们没有孩子吧。」

李玉芬放下筷子，定定地看着我。

「是因为你爹。」

「我爹？」我惊讶地问，「我爹和队长什么关系？」

「你真不知道啊？」李玉芬叹了口气，「我爹是县里的干部，认识队长很多年了。队长的儿子...也就是你嫂子生的孩子，当年是我爹接生的。」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队长他...有孩子？」

「有过。」李玉芬轻声说，「只活了三天。你是那天出生的，你妈难产，不幸去世。你爹痛不欲生，把你抱去队长家，说什么也不肯把你带回去。后来你爹也去世了，队长和嫂子就把你当亲儿子一样养大。」

我像是被雷击中一般，浑身发麻。

从小听说的都是我爹娘出事故双双去世，我被远房亲戚带大，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一段往事。

「所以...队长一直把我当儿子？」

「不止是把你当儿子，」李玉芬说，「在他心里，你就是他的儿子。我爹说，队长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你娶妻生子，有个完整的家。」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回村的路上，我一路无言，心中翻江倒海。

到了村口，我远远地看见队长正在那里张望，见到我下车，赶紧迎了上来。

「小杨，怎么样？那姑娘还中意吗？」队长急切地问。

看着队长布满皱纹的脸，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他这么急着给我张罗婚事——他怕自己来不及看到我成家立业。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紧紧地抱住了他。

「小杨，怎么了？」队长有些手足无措。

「爹...」我哽咽着喊出了这个从未喊过的称呼。

队长的身体猛地一震，然后慢慢地，他的手臂环抱住了我，轻拍着我的后背，就像小时候那样。

「知道了？」队长的声音也有些哽咽。

「嗯，李玉芬告诉我的。」

「那丫头，嘴怎么这么快...」队长嘀咕着，却掩饰不住声音中的欣喜。

我松开队长，擦了擦眼泪。

「爹，你和我娘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娘说，等你成家的那天再告诉你。」队长叹了口气，「可我等不及了，想在我还能动的时候，看着你娶妻生子...」

「爹...」我再次哽咽。

「那姑娘怎么样？要是不中意，爹再给你找。」

「中意，很中意。」我笑着说，「她和我娘年轻时长得真像。」

队长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然后笑着点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

我们并肩走在回村的小路上，夕阳的余晖洒在我们身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一大一小，却步调一致。

「爹，等我的房子盖好，咱们一家三口住在一起吧。」

队长转过头，眼中闪着泪光，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欣慰和期待。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亲情，什么是家的温暖。

它不需要血缘的纽带，只需要真挚的爱与付出。

一个月后，我和李玉芬订婚了。

村西边的新房也封顶了，队长亲自监工，每天起早贪黑地盯着施工。

婚礼定在新房落成的那天。全村人都来帮忙，将新房布置得喜气洋洋。

拜堂那天，我执意要拜队长和周嫂子为养父养母。

看着他们满脸幸福的笑容，我知道，这就是我今生最大的福分。

当晚，队长破天荒地喝醉了。我和几个小伙子把他抬回家，周嫂子在一旁不停地擦着眼泪。

「傻孩子，把你爹灌成这样...」她嗔怪道，语气里却满是幸福。

「娘，」我郑重地叫道，「谢谢你这些年的照顾...」

「说啥谢呢，都是一家人。」周嫂子拍拍我的手，「好好过日子，别让我和你爹操心就是了。」

「嗯，我一定会的。」

第二天，队长一大早就来敲门，催我们起床。

「小两口的，别睡懒觉了，该上工了！」

我和李玉芬笑着应声。

新生活就这样开始了，平凡而温暖。

后来，李玉芬在县城的工作也调到了我们村，成了生产队的会计。我则接替退休的队长，成了新一任队长。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和李玉芬有了孩子，老两口抱上了孙子孙女，脸上的皱纹里都盛满了笑容。

每当夜深人静，我独自一人站在院子里，仰望满天星斗，总会想起那年夏天，那间小屋，那盆热气腾腾的水...

正是那些平凡的日子，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关怀，编织成了我生命中最温暖的记忆。

而那个连夜去给我说明真相的嫂子——我如今的养母，正是我一生中最感谢的人。

她用自己的方式，守护了这个家，守护了我，也守护了那个为我劳一生的父亲。

人这一辈子，能遇到真心对你好的人不容易。

更难得的是，这份真心，不求回报，只愿你好。

我想，这大概就是世间最珍贵的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