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失去像刀子一样,在时间里越磨越锋利。
有些寻找像种子一样,在心里越埋越深。二十年前的一个夏日午后,一个家庭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二十年来,他们在人群中寻找一个影子,在梦里追逐一个声音。
命运有时会开玩笑,把最不可能的相遇安排在最平常的地方。
当一个女人走进面试现场,当一枚小小的挂坠在灯光下闪亮,所有的痛苦和思念都在那一刻找到了出口。
01
林晚秋站在星河科技大厦楼下,看着手里的面试通知单。上面写着:下午两点,市场推广专员,十八楼。字迹工整,纸张洁白,和她心里的忐忑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她二十八岁了,大学毕业五年,换了七份工作。每一份工作她都做不长,总是心不在焉,总是在人群中寻找什么。同事们都说她古怪,明明能力不错,做事也认真,但总像心里藏着什么事情。
晚秋自己也知道这个毛病,但改不了。她每天上班的路上,都会仔细观察路过的年轻男人,看他们的身高,看他们的体型,看他们走路的姿势。她总想着,也许哪一天就能在人群中认出那个人。
今天早上,母亲王素琴又在小区门口站了半个小时。她每天都要站在那里,看着来来往往的年轻人,就像一尊雕像,风雨无阻。母亲五十三岁了,头发已经全白,脸上的皱纹像刀刻的一样深。那些皱纹都是岁月留下的,也是思念留下的。
“晚秋,今天的面试一定要好好表现。”母亲昨晚这样对她说,眼睛红红的,“咱家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爸的身体越来越差,我的工作也不知道还能做多久。”
母亲说这话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张打印出来的寻人启事。那是她每个月都要重新打印的东西,上面有弟弟五岁时的照片,还有通过技术手段合成的成年后的模拟照片。照片下面写着:林晨阳,男,1999年出生,2004年在人民公园走失,身上佩戴银色生肖兔挂坠,背面刻有“晨阳平安”四字。
父亲林国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罐啤酒,什么也不说。他已经很久不说话了,除了喝酒的时候会念叨几句听不清的话。父亲原本是个爱笑的人,总是逗弟弟玩,背着弟弟在屋子里转圈圈。弟弟走失以后,父亲就像变了个人,话越来越少,酒越喝越多。
晚秋知道那些听不清的话里,一定有弟弟的名字。每次父亲喝醉了,都会对着弟弟的照片说话,说一些“爸爸对不起你”、“是爸爸没保护好你”这样的话。
林晨阳,她的弟弟,五岁的时候在人民公园走失了。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2004年的夏天,但在这个家里,时间好像停在了那一天。弟弟的房间还保持着原样,小床上放着他最喜欢的玩具,墙上贴着他画的画。母亲每个星期都要去那个房间打扫一遍,把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好像弟弟随时会回来一样。
晚秋记得弟弟小时候的样子,胖胖的小脸,大大的眼睛,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弟弟特别粘她,走到哪里都要跟着,叫她“姐姐姐姐”,声音脆脆的,像小鸟一样。睡觉的时候,弟弟总是要和她睡一张床,说怕黑,要姐姐陪着。她会给他唱歌,唱“小兔子乖乖”,唱“摇篮曲”,直到他睡着。
弟弟最喜欢的东西是一个银质的兔子挂坠,那是奶奶去世前留给他的。挂坠不大,但做工很精致,小兔子的耳朵、眼睛、嘴巴都刻得很清楚。背面刻着四个字:晨阳平安。那是奶奶特意请人刻的,说要保佑孙子一生平安。弟弟特别喜欢这个挂坠,走到哪里都要戴着,睡觉的时候也要握在手心里。
02
晚秋走进大厦,坐电梯到了十八楼。电梯里放着轻音乐,很舒缓的调子,但她的心跳还是很快。这是她近半年来的第十三次面试,前面十二次都失败了。有的是因为她经验不够,有的是因为她表现得心不在焉,还有的是因为她在面试中忽然失神,想起了弟弟的事情。
前台的女孩很年轻,看起来不到二十五岁,笑容很甜,穿着得体的职业装。
“您好,我是来面试的,林晚秋。”
“好的,请您稍等,我通知一下人事部。”
前台女孩打了个电话,说话的声音很轻:“林小姐到了......好的,我知道了......宁总说要亲自面试......我明白。”她放下电话,对晚秋说:“一会儿宁总会亲自面试您,他很看重这个职位。我们宁总人很好,您不用紧张。”
晚秋点点头,在等候区坐下。她看到墙上挂着公司的介绍,这是一家做儿童教育软件的公司,成立三年,发展很快。公司的理念是“让每个孩子都能得到最好的启蒙教育”,产品主要是针对3到8岁的儿童。
“宁总特别关心儿童教育,”前台女孩主动说话,“他总说,每个孩子都是珍宝,不能让任何一个孩子掉队。他自己也是从小就对教育很感兴趣,大学学的是计算机,但一直在研究儿童心理学。”
晚秋听到这句话,心里忽然一动。她想起小时候,弟弟特别喜欢学习,虽然才五岁,但已经能认很多字,会背很多唐诗。母亲总说弟弟聪明,将来一定能考上好大学。
“宁总今年多大了?”晚秋随口问了一句。
“二十五岁,”前台女孩说,“特别年轻,但很有能力。听说他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在那边学了几年计算机,回国后就创办了这家公司。”
二十五岁。晚秋心里算了一下,如果弟弟还活着,今年也是二十五岁。
她摇摇头,不让自己想这些。这样的想法她已经想了太多年,每次看到年龄相仿的男孩,她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都会想:会不会是晨阳?但每一次都是失望,每一次都是空欢喜一场。
二十年来,她见过太多二十多岁的男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都不是她要找的那个人。有时候她也会怀疑,弟弟还活着吗?如果活着,他会是什么样子?他还记得家里的人吗?他知道有一个姐姐在找他吗?
人事主管来了,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穿着职业装,很干练的样子。她姓张,是公司的人事经理,看起来很专业。
“林小姐,跟我来吧。”
她们走过长长的走廊,经过一间间办公室。透过玻璃门,晚秋看到员工们都在认真工作,有的在敲代码,有的在开会讨论,气氛很活跃。这里确实是一家年轻的公司,员工大多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走到走廊尽头的时候,她们经过一间比较大的办公室。透过玻璃门,晚秋看到一个年轻男人在打电话,背影很挺拔,声音很低沉,听不清在说什么。男人穿着白色的衬衫,头发梳得很整齐,看起来很干练。
“那是我们宁总,”张经理说,“很年轻,才二十五岁,但很有想法。他创办这家公司的时候,很多人都不看好,说太年轻了,没有经验。但是三年下来,公司发展得很好,产品也很受欢迎。”
“他为什么选择做儿童教育?”晚秋好奇地问。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张经理摇摇头,“听说是因为他小时候的一些经历,但具体是什么经历,他从来不说。不过我觉得,能做这个行业的人,心里一定是很善良的。”
03
面试在会议室进行。会议室不大,但布置得很温馨,墙上挂着一些儿童画作,桌子上放着几个小玩具。张经理让晚秋先坐下,说宁总马上就来。
晚秋坐在会议桌前,看着桌上的一杯水,水面很平静,倒映着天花板上的灯光。她想起小时候,弟弟最喜欢看水里的倒影,总是伸手去摸,把水面弄得波光粼粼。
“姐姐,水里有另一个我。”弟弟那时候这样说,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那是你的影子,”晚秋会这样解释,“每个人都有影子,影子会跟着你一辈子。”
“那我走丢了,影子也会走丢吗?”弟弟会问。
“不会的,影子永远不会走丢。”
门开了,一个年轻男人走进来。他戴着眼镜,穿着白色衬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他看起来很年轻,但眼神里有种超越年龄的沉稳。
“你好,我是宁致远。”
他的声音很好听,很温和,晚秋听了,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
“你好,我是林晚秋。”
她站起来和他握手。握手的时候,她注意到他的手很温暖,很有力。她还注意到他的左手手腕上好像有什么印记,但被袖子遮住了,看不清楚。
宁致远坐下来,翻开她的简历。他看得很仔细,不时地点点头,偶尔抬起头看看她。
“林小姐,你的专业是市场营销,工作经验也不错。我看了你的简历,发现你换工作比较频繁,能告诉我原因吗?”
这是一个很直接的问题,但晚秋早有准备。她不能说是因为要找弟弟,那样显得太奇怪了。
“因为我一直在寻找真正适合自己的工作,”她说,“我希望能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不只是为了赚钱。”
“那你认为什么样的工作是有意义的?”
“能够帮助到别人的工作,”晚秋想了想,“特别是能够帮助到孩子的工作。我觉得孩子是最珍贵的,每个家庭都应该好好保护自己的孩子。”
宁致远抬起头看着她,眼神忽然有些复杂。
“你说得对,孩子确实很珍贵。”他停顿了一下,“你有兄弟姐妹吗?”
这个问题让晚秋愣了一下。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有,但弟弟不见了二十年;说没有,但弟弟一直活在她心里。
“我有一个弟弟。”她最终这样回答。
“他现在做什么?”
“我...我不知道。”晚秋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们很久没有联系了。”
“为什么?是因为吵架了吗?”
“不是,”晚秋摇摇头,“是因为...是因为我们走散了。”
宁致远没有继续问下去,但晚秋看到他的眼神更加复杂了。
面试继续进行,宁致远问了很多专业问题,关于市场推广的策略,关于儿童教育产品的特点,关于如何与家长沟通。晚秋都答得不错,她确实在这方面有经验。
两个人聊得很自然,就像认识很久的朋友一样。宁致远的问题很专业,但问的方式很温和,没有让晚秋感到压力。
“你觉得现在的家长最担心什么?”宁致远问。
“担心孩子的安全,担心孩子的教育,担心孩子的未来,”晚秋说,“但我觉得最大的担心,是怕失去孩子。不管是身体上的失去,还是心理上的失去。”
宁致远听到这句话,眼神又有了变化。
“你说得很对。失去,是每个父母最大的恐惧。”
04
面试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宁致远起身去倒水。他说话说得有点渴了,要喝点水润润嗓子。他脱下了西装外套,挂在椅子上,只穿着白色的衬衫。
就在这个时候,晚秋看到了那个东西。
一个银色的小挂坠,挂在他的胸前,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那是一个生肖兔的挂坠。
晚秋的心跳忽然很快很快,她感觉呼吸都困难了。那个挂坠的形状,那个大小,那个光泽,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她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但那个挂坠还在那里,就挂在宁致远的胸前。
二十年前,奶奶去世的时候,给弟弟留了一个银质的兔子挂坠。奶奶说这是传家宝,要传给家里的男孩子,保佑他一生平安。弟弟特别喜欢这个挂坠,走到哪里都要戴着,睡觉的时候也要握在手心里。
挂坠的背面,刻着四个字:晨阳平安。
那是奶奶特意请银匠刻的,用的是最好的银子,刻得很深很清楚。奶奶说,只要戴着这个挂坠,晨阳就永远不会有危险。
但是弟弟还是走丢了,就在他戴着挂坠的时候。
“你......”晚秋的声音颤抖着,指着他胸前的挂坠,“这个挂坠......”
宁致远低头看了看,然后抬起头,眼神有些慌乱。
“这个挂坠是我从小就有的。”他说话的声音很轻,“我也不记得是从哪里来的。养父母说,我被收养的时候就戴着它。”
养父母?晚秋听到这个词,心里的震惊更大了。
“你是被收养的?”
“是的,”宁致远点点头,“我是孤儿,五岁的时候被现在的父母收养。他们对我很好,给了我很好的生活和教育。”
五岁。晚秋的心跳得更快了。弟弟走失的时候,正好是五岁。
“你能让我看看挂坠的背面吗?”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
宁致远犹豫了一下,看着晚秋的眼神有些复杂。最后他还是取下了挂坠,递给晚秋。
晚秋接过挂坠,手都在发抖。她小心地翻到背面,看到了那四个刻字:晨阳平安。
她的眼泪忽然就下来了,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你是林晨阳吗?”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像在问自己,也像在问他。
宁致远的脸色忽然变得很白,手伸出来想要拿回挂坠,但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因为你是我弟弟。”晚秋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已经完全哽咽了,“我是林晚秋,你的姐姐。你五岁那年,在人民公园走失了。我们找了你二十年。”
会议室里很安静,只能听到空调的声音和外面隐隐约约的车流声。宁致远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直直地看着桌面,好像在思考什么。
晚秋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这个人真的是她的弟弟吗?眼前这个成功的年轻老板,真的是那个五岁时走失的小男孩吗?
过了很久,宁致远才开口说话:“我不记得五岁以前的事情。养父母告诉我,我是孤儿,是他们从福利院领养的。他们说我被遗弃在福利院门口,身上只有这个挂坠和一张纸条,写着我的名字。”
“什么名字?”晚秋急切地问。
“林晨阳。”宁致远的声音很轻,“但是福利院的人说,很多被遗弃的孩子都会有这样的纸条,不一定是真名。所以养父母给我改了名字,叫宁致远。”
晚秋听到“林晨阳”这三个字,眼泪流得更凶了。那是弟弟的名字,是父亲给他起的名字。父亲说,晨阳就是早晨的太阳,希望他能像太阳一样温暖,照亮别人的生活。
“你还记得别的吗?”晚秋问,“比如家里的人,比如小时候的事情?”
宁致远摇摇头,但接着说:“不过我经常做一个梦,梦里有一个女孩,她会给我唱歌,会抱着我。那首歌好像是'小兔子乖乖'。”
晚秋听到这里,心里的震惊达到了顶点。那首歌,正是她小时候最喜欢唱给弟弟听的歌。
“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快点开开,我要进来。”她轻声唱了起来。
宁致远听到这个旋律,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但很快又暗淡下去。
“这首歌...我确实很熟悉。”他说,“但这可能只是巧合。很多孩子小时候都听过这首歌。”
“你还记得别的吗?”晚秋继续问,“比如胎记,你的左手手腕上有没有一个月牙形的胎记?”
宁致远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左手,然后又看看晚秋,眼神很复杂。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记得。”晚秋说,“小时候,妈妈总说你手腕上的胎记像一个小月亮,很可爱。”
宁致远慢慢撸起袖子,露出手腕。那里确实有一个很淡的月牙形胎记,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两人对视了很久,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清的情绪。
“这些可能都是巧合。”宁致远最终说道,声音很轻,“这个世界上,可能有很多人都有类似的胎记,也可能有很多这样的挂坠。就算有相同的名字,也不能说明什么。”
晚秋听到这句话,心忽然沉了下去。她知道他在逃避,但她也理解他的处境。如果他真的是晨阳,那么这二十年来,他在另一个家庭里得到了爱和关怀,建立了新的生活。现在认亲,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巨大的冲击。
“我理解你的想法,”晚秋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这些巧合加在一起,概率太小了。相同的名字,相同的挂坠,相同的胎记,相同的年龄,这不可能都是巧合。”
宁致远沉默了,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着,好像在思考什么。
05
宁致远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来电显示,是“妈妈”。
“致远,晚上早点回来,妈妈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肉。今天爸爸也早下班,我们一家人一起吃饭。”电话里传来中年女人温和的声音,满满的关爱。
“知道了,妈。”宁致远的声音很温柔,“我大概七点能到家。”
“好的,妈妈等你。记得路上开车小心。”
“我知道,妈。”
他挂了电话,看向晚秋的眼神更加复杂了。
晚秋看着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如果他真的是晨阳,那么他现在有了新的父母,新的生活,新的身份。他在这个家庭里得到了爱,得到了关怀,得到了他应该得到的一切。现在要他承认自己是林晨阳,就是要他承认自己过去二十年的生活建立在一个错误之上。
“她们是你的养父母吗?”晚秋轻声问。
“是的。”宁致远点点头,“他们对我很好,比亲生父母还要好。爸爸是大学教授,妈妈是医生,他们给了我最好的教育和生活。我能有今天,全靠他们的培养。”
“他们知道你的身世吗?”
“他们知道我是被收养的,但从来没有追究过我的身世。他们说,不管我从哪里来,我都是他们的儿子。”
晚秋听到这里,心里很复杂。她一方面为弟弟能遇到这样的好人而高兴,另一方面又为自己的家庭失去了这么多年而难过。
“你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吗?”她问。
宁致远沉默了很久,才说:“我曾经想过,特别是小时候。我会想我的亲生父母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要抛弃我,他们现在过得好不好。但是后来,我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是我现在的家庭,现在的生活。”
“如果我告诉你,你不是被抛弃的,而是走失的呢?如果我告诉你,你的家人一直在找你,从来没有放弃过呢?”
宁致远看着她,眼中有种说不出的情绪。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就是你弟弟?除了这些可能是巧合的东西。”
“我理解你的顾虑。”晚秋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样吧,我们去做一个DNA检测。如果结果证明我们不是兄妹,我保证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但如果结果证明我们是兄妹,你愿意见见我们的父母吗?”
宁致远沉默了很久,在这段沉默中,晚秋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知道这个决定对他来说很困难,不管结果如何,都会改变他的生活。
“好。”他最终点了点头,“但是在结果出来之前,我希望你不要告诉任何人这件事。我需要时间来处理这一切。如果...如果我真的是你弟弟,我也需要时间来告诉我的家人。”
晚秋点头同意。她把挂坠还给他,看着他重新戴在胸前。
“你这些年过得好吗?”她忍不住问。
宁致远看着她,眼中有种说不出的情绪:“我过得很好。养父母对我很好,给了我很好的教育和生活。我上了好的学校,出国留学,回来后创办了这家公司。从物质条件来说,我很幸福。”
“那从精神上呢?”
宁致远停顿了一下:“有时候会觉得孤独。虽然养父母对我很好,但我总觉得自己是外人。特别是过年过节的时候,看到他们的亲戚朋友,我会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晚秋听到这里,心里很疼。她想象着弟弟这些年的生活,想象着他在一个陌生家庭里小心翼翼地生活,想象着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快乐但内心深处的孤独。
“还有,”宁致远继续说,“我总是做那个梦,梦里有个女孩给我唱歌。醒来后,我会觉得很难过,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又想不起来是什么。”
“那个女孩就是我。”晚秋的眼泪又下来了,“我是你姐姐,我经常给你唱歌,你最喜欢听我唱'小兔子乖乖'。”
宁致远看着她,眼神有些迷茫:“如果这是真的,那我这二十年......”
“这二十年你过得很好,这就够了。”晚秋说,“我们不是要改变你的生活,我们只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想让你知道有人一直在想念你。”
他们约定第二天去医院做DNA检测。晚秋离开公司的时候,宁致远送她到电梯口。
“不管结果如何,”他说,“我很高兴今天见到你。如果你真的是我姐姐,我想说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这么多年。”
“不要说对不起,”晚秋摇摇头,“你没有错,我们也没有错,这就是命运。”
电梯门关上了,晚秋看着楼层数字一个一个地跳,心里五味杂陈。她想象着回家后怎么告诉父母这件事,想象着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但她又担心,万一DNA检测的结果不是她希望的呢?万一这真的只是一个巧合呢?那她就是给了父母希望又让他们失望,这样的打击可能比什么都没有更残酷。
晚秋走出大厦,看到外面的天空已经有些暗了。她想起小时候,每次天快黑的时候,母亲就会站在门口喊:“晚秋,晨阳,回家吃饭了!”那时候,她和弟弟总是玩得不愿意回家,要母亲喊好几遍才会跑回去。
现在,母亲还在等着另一个人回家吃饭。
06
晚秋回到家的时候,母亲正在厨房做饭,父亲坐在客厅看电视。看到她回来,母亲赶紧迎上来。
“面试怎么样?”
“很好。”晚秋说,“应该能通过。”
她没有说关于挂坠的事,也没有说关于宁致远的事。她要等DNA检测结果出来,再决定要不要告诉父母。
“那就好。”母亲松了一口气,“这份工作要是能做下去就好了。你也二十八了,该稳定下来了。”
吃饭的时候,父亲忽然开口说话了:“晚秋,好好工作,别让爸妈担心。你是家里的希望,我们全指望你了。”
这是父亲很久以来第一次主动说话。晚秋看着他,看到他眼中的期待和担忧,还有深深的疲惫。
“我会的,爸。”
“你弟弟......”父亲说了一半,又停住了。他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晚秋知道他想说什么。他想说,如果弟弟还在,就不用她一个人承担这么多压力了。如果弟弟还在,这个家就不会这么沉重了。
晚上,晚秋躺在床上,睡不着。她想起今天在会议室里看到挂坠的那一刻,想起宁致远眼中的复杂情绪,想起他说的那些话。
她拿出手机,搜索宁致远的资料。网上关于他的信息不多,只说他是星河科技的创始人,毕业于国外的知名大学,专业是计算机科学。有一篇采访提到,他创办公司的初衷是希望能够帮助更多的孩子得到好的教育,让每个孩子都不会被遗忘。
“让每个孩子都不会被遗忘。”晚秋看到这句话,心里一动。也许,他在潜意识里记得自己曾经被遗忘的感觉,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她想象着宁致远小时候的样子,想象着他在另一个家庭里的生活。他是怎么适应新环境的?他会不会在夜里想起一些模糊的记忆?他会不会觉得孤独?
07
第二天,晚秋和宁致远在市中心医院见面。医院的基因检测中心在三楼,环境很安静,工作人员很专业。
做检测的过程很简单,只需要采集一点唾液样本。医生说,一周后就能出结果。
“这一周,我们都要等。”宁致远说。
“这二十年,我们都在等。”晚秋回答。
他们走出医院,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午后的阳光很温暖,照在脸上暖洋洋的。
“如果结果证明我们是兄妹,你会怎么办?”晚秋问。
宁致远想了想:“我会见见你们的父母,了解一下过去的事情。但是我不能抛弃我现在的家庭,他们对我的恩情比山还高。”
“我理解。”晚秋说,“我们也不希望你抛弃任何人。我们只是希望能够重新联系,知道彼此都过得好。”
“如果结果证明我们不是兄妹呢?”
“那我会继续寻找,直到找到真正的晨阳,或者确认他已经不在了。”
宁致远看着她,眼中有种复杂的情绪:“你一直在找他?”
“一直在找。”晚秋点点头,“我妈妈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管怎样,我们都要知道他的下落。”
接下来的几天,晚秋感觉度日如年。她白天正常上班,晚上回家陪父母,但心思全在DNA检测的结果上。她时常想象着拿到结果的那一刻,想象着告诉父母真相的那一刻。
第五天的时候,母亲忽然问她:“晚秋,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看你总是心不在焉的。”
“没有,妈。”晚秋不想让母亲担心,“就是工作上的事情。”
“工作不顺利吗?”
“不是,工作很顺利。新公司很好,同事们也很友善。”
晚秋说的是实话。星河科技确实给了她工作机会,张经理说她的面试表现很好,宁总很满意。她现在已经正式入职了,负责市场推广工作。
但是和宁致远的关系很微妙。他们在公司里表现得很正常,就像普通的上下级关系,但都能感觉到那种暗流涌动的紧张。
第七天,终于到了拿结果的日子。
晚秋和宁致远约定在医院见面,但她提前一个小时就到了。她在医院门口走来走去,心跳得很快。
宁致远准时到达,看起来也很紧张。
他们一起走到检测中心,医生已经准备好了报告。
“报告出来了,”医生说,“结果显示,林晚秋女士和宁致远先生确为同胞兄妹关系,亲权概率为99.99%。”
听到这个结果,晚秋的腿一软,差点倒下去。宁致远赶紧扶住她。
“你没事吧?”
晚秋摇摇头,眼泪已经流下来了。她拿着报告,手在发抖。
二十年了,二十年的寻找终于有了答案。弟弟真的还活着,真的过得很好,真的成为了一个优秀的人。
宁致远看着报告,久久无言。过了很久,他才说:“我想见见林叔叔和王阿姨。”
“你愿意见他们?”晚秋惊喜地问。
“是的。”宁致远点点头,“既然我们是兄妹,我就应该见见自己的亲生父母。虽然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但我想了解一下过去的事情。”
“你要怎么跟你的养父母说?”
“我会告诉他们实情。”宁致远说,“他们是好人,会理解的。”
晚秋想起父母,想象着他们看到弟弟的表情。母亲一定会哭,父亲一定会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我们今天就去吗?”她问。
“今天我需要先回家,把这件事告诉我的家人。明天晚上,我去见他们。”
“好。”
他们约定明天晚上六点,在晚秋家楼下见面。
08
第二天傍晚,晚秋早早就下班回家。她要告诉父母这个消息,要让他们准备迎接弟弟的回来。
回到家,母亲正在厨房做饭,父亲坐在客厅看新闻。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但晚秋知道,今天之后,这个家就不一样了。
“爸,妈,你们坐下,我有事要告诉你们。”
母亲放下手中的勺子,走到客厅。父亲关掉电视,看着晚秋。
“什么事这么严肃?”母亲问。
晚秋深吸一口气:“我找到晨阳了。”
客厅里忽然安静下来,只能听到时钟滴答滴答的声音。
母亲呆呆地看着晚秋,好像没有听懂她说的话。父亲的手在发抖,眼睛睁得很大。
“你说什么?”母亲的声音很轻。
“我说,我找到晨阳了。”晚秋拿出DNA检测报告,“他就是我的新老板,宁致远。我们做了DNA检测,结果证明他就是晨阳。”
母亲看着报告,眼泪忽然就下来了。她哭得很厉害,身体都在发抖。
父亲站起来,走到窗边,背对着她们。他的肩膀在颤抖,晚秋知道他也在哭。
“晨阳...我的晨阳...”母亲一边哭一边说,“他在哪里?他现在在哪里?他过得好吗?”
“他过得很好,妈。”晚秋说,“他被一个好家庭收养了,受过很好的教育,现在是一家公司的老板。他今天晚上就会来见你们。”
“真的吗?”母亲不敢相信,“他真的要回来了?”
“真的。他六点钟会到楼下,我去接他上来。”
母亲立刻站起来,开始收拾房间。她把晨阳的照片摆得整整齐齐,把他小时候的玩具拿出来,把他的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
“我要去买菜,”她说,“要给晨阳做好吃的。他小时候最喜欢吃红烧肉,还有糖醋排骨。”
“妈,家里有菜,够了。”
“不够,我要买最好的菜,给我儿子做最好吃的饭。”
母亲说着就要出门,晚秋赶紧拉住她:“妈,现在商店都关门了,而且你这样出去,万一出什么事怎么办?”
母亲这才冷静下来,但还是坐立不安。她一会儿整理客厅,一会儿去厨房看看,一会儿又去晨阳的房间转转。
父亲从窗边走回来,眼睛红红的。
“晚秋,你确定是他吗?不会搞错吧?”
“不会搞错的,爸。”晚秋把挂坠的事情,胎记的事情,还有DNA检测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父亲听完,点了点头:“好,好,我的儿子回来了。”
09
六点钟,楼下传来汽车停车的声音。晚秋从窗户往下看,看到宁致远从一辆黑色轿车里走出来。他穿着深色的西装,手里拿着一束花和一些礼品。
“他来了。”晚秋说。
母亲赶紧跑到镜子前整理头发,父亲也站起来,紧张地搓着手。
晚秋下楼去接宁致远。看到他的时候,她发现他也很紧张,脸色有些苍白。
“你还好吗?”她问。
“有点紧张。”宁致远说,“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
“做你自己就好。他们是你的父母,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他们都会爱你。”
他们一起上楼。到了门口,晚秋先进去,宁致远跟在后面。
母亲王素琴站在客厅中央,看到宁致远的那一刻,她愣住了。
虽然已经完全长大了,但眉眼间还是有小时候的影子。那双眼睛,那个鼻子,那个嘴巴,都和记忆中的样子有些相似。
“晨阳......”母亲的声音很轻很轻,“是晨阳回来了......”
她慢慢走向宁致远,伸出手想要摸他的脸,但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我可以...可以摸摸你吗?”她小心地问。
宁致远点点头。母亲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眼泪不停地流。
“你长大了,长得真好。妈妈一直在等你回来。”
宁致远看着眼前这个满头白发的女人,想起了梦中那个给他唱歌的身影。他的眼睛也湿了。
“对不起,”他说,“我回来晚了。”
“不晚,不晚。”母亲摇着头,“只要回来就不晚。”
父亲林国强走过来,看着宁致远,眼中满是激动和愧疚。
“儿子,是爸爸没有保护好你。”他的声音哽咽了,“这些年,你受苦了。”
“我没有受苦。”宁致远说,“我遇到了很好的人,他们把我当作亲生儿子一样对待。”
听到这话,父亲的表情有些复杂,既高兴又难过。
“那就好,那就好。”他说,“只要你过得好,我们就满足了。”
母亲拉着宁致远坐下,不停地打量着他。
“你瘦了,是不是工作太辛苦了?”她关切地问,“公司的事情能不能交给别人做?你要注意身体。”
“我身体很好,妈......”宁致远说到“妈”这个字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我身体很好,工作也不算太辛苦。”
母亲听到他叫“妈”,眼泪又下来了。
“你愿意叫我妈妈吗?”她小心地问。
宁致远看着她,想起了养母,心情很复杂。
“我...我需要一些时间。”他说,“这对我来说有点困难。”
“我理解,我理解。”母亲连忙说,“你叫我什么都可以,只要你愿意回来就好。”
晚秋在一旁看着这一切,心里五味杂陈。她能感觉到父母的激动和小心翼翼,也能感觉到宁致远的紧张和为难。
在简陋的家中,母亲翻出了保存二十年的晨阳的衣服、玩具和照片。那些东西都放在一个大箱子里,每一件都包得很仔细。
“这些都是你小时候的东西,”母亲说,“妈妈一直保存着,每年都要拿出来晒一晒。”
宁致远看着那些小衣服,那些小玩具,记忆开始慢慢复苏。
“我记得这个小熊,”他指着一个破旧的毛绒玩具说,“我梦里见过它。”
母亲听到这句话,激动得不得了。
“对,对,这是你最喜欢的玩具,睡觉都要抱着。走丢那天,你也带着它。”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宁致远问,“我是怎么走失的?又是怎么到福利院的?”
晚秋把那天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从去公园玩,到有人落水,到人群混乱,到弟弟失踪。
“我找了整个公园,问了每一个人,”晚秋说,“后来警察也来了,大家一起找,但是没有任何线索。”
“那我是怎么到福利院的?”
这个问题,直到现在都没有答案。警方当年的调查也没有结果,只知道晨阳失踪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也许有人把你送到了福利院,”父亲说,“也许是好心人,也许是......”
他没有说下去,但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也许是有人故意拐走了晨阳,后来又以某种方式把他送到了福利院。
“不管怎样,重要的是你平安长大了。”母亲说,“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宁致远点点头,但晚秋能看出他心里的困惑和痛苦。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对他来说既是解脱,也是负担。
他们聊了很久,宁致远了解了这个家庭二十年来的生活,了解了他们为了寻找他所做的一切努力。
“你们为我牺牲了太多。”宁致远说。
“这不是牺牲,”母亲摇摇头,“这是爱。”
宁致远也说起了自己这二十年的经历。他被一对善良的夫妇收养,得到了很好的教育和生活。养父是大学教授,养母是医生,他们把他当作亲生儿子一样对待。
“他们是好人,”宁致远说,“我永远不会忘记他们的恩情。”
“那当然,”母亲说,“是他们给了你好的生活,让你成为了现在这样优秀的人。我们应该感谢他们。”
听到母亲这样说,宁致远眼中的愧疚少了一些。
10
一个星期后,宁致远安排了两个家庭的见面。
林家父母和宁致远的养父母在一家安静的餐厅见面。气氛一开始有些尴尬,两边的父母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养父母得知真相后,虽然痛苦,但也表示理解。养母哭了很久,说:“我们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的。孩子不是物品,他有权利知道自己的身世,有权利和亲生家人团聚。”
养父也说:“这二十年来,我们把致远当作亲生儿子,但我们也知道,血缘关系是割不断的。”
林家父母对养父母充满了感激。
“谢谢你们这些年对晨阳的照顾,”王素琴说,“是你们给了他好的生活,让他成为了现在这样优秀的人。我们永远感谢你们。”
“我们也要谢谢你们,”养母说,“是你们生育了他,给了他生命。他是个好孩子,这些年给我们带来了很多快乐。”
两个母亲拥抱在一起,都哭了。她们都是母亲,都爱着同一个孩子,都希望他能幸福。
宁致远坐在中间,看着这一切,心里的负担轻了很多。他知道,两个家庭都会接受这个现实,都会继续爱他。
现在,宁致远有了两个家。他依然叫养父母“爸爸妈妈”,对林国强和王素琴,他称呼“林叔叔”和“王阿姨”。
这种称呼让林家父母有些心痛,但他们也明白,感情不是血缘关系就能决定的。二十年的感情不是一朝一夕能够重建的。
晚秋继续在星河科技工作,和宁致远成了同事。他们的关系有些微妙,是血缘上的姐弟,更像是刚刚相识的朋友。
每个周末,宁致远都会抽时间来看望林家父母,带些礼品,陪他们吃饭聊天。在这种表面的和睦下,每个人心中都有着无法言喻的遗憾。
失去的二十年不会再回来了。他们错过了彼此最重要的成长时光,错过了太多太多的美好时光。即使重逢了,那些空白的岁月也永远无法填补。
王素琴不再每天站在小区门口等待了,但她还是会时常望着宁致远的背影发呆,仿佛在试图找回那个五岁的晨阳。有时候,她会拿出晨阳小时候的照片,对比着现在的宁致远,试图在他身上找到小时候的影子。
宁致远胸前依然戴着那个银色的兔子挂坠,现在,他知道了它真正的意义。那不只是一个装饰品,那是家人的爱,是血脉的连接,是二十年来唯一没有断过的纽带。
有时候,命运就是这样残酷。它让人相遇,也让人错过;它给你答案,也给你遗憾;它让你得到,也让你失去。
故事的最后,没有人得到完美的结局,但每个人都在学着接受这个不完美的现实。
有些伤痛,即使愈合了,疤痕也会永远留在那里。有些爱,即使迟到了二十年,依然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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