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懒了才能爽还是不懒才能爽?

猛然一睁眼,身边是陌生的脸孔和环境,他们急切地呼唤我,可这却不是我的名字。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要做什么?灵魂三问之后,我火速辨别着周遭的信息,先前的记忆像走马灯在眼前掠过,它们在我的脑海里飞速地碰撞、燃烧——啊!竟然是这样……
当下几乎任何故事都是这样的打开形式。这些年里,我们眼睁睁看着“穿越”和“重生”从新奇的脑洞设定、流量密码,一步步成为当下创作的大势类型。眼下热播的《墨雨云间》、刚刚荣耀收官的《庆余年第二季》、在cut和解析里长盛不衰的《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古早的《步步惊心》……长剧品类里,这些爆款剧或多或少与穿越和重生有着渊源,也不知送了多少位艺人一跃登上顶流。随便查阅一期动画新番的排行榜TOP10,五个穿越到地下城,三个重生成史莱姆;作为影视投资新的宠的短剧,“我在XX年代做XX”是一个起名的通用公式。再追溯到网络文学、漫画这些第一线的IP创作阶段,穿越和重生如同必修课。

灵魂和意志重回某个时间节点,或者跳跃到其他的时间、空间、异世界。
这是巫术邪法追寻的至高境界,是尖端科学不敢觊觎的禁忌领域,但在2024是每个读者和观众的日常。究原因大抵是一个爽字,而讲根本逃不过一个懒字。
懒爽懒爽的创作之旅
穿越和重生,其实都源自一个简单的假设句:“如果……就……”。
如果回到那一天,我就能变成更好的自己。回顾人生,很多人都想过某个关键的时间点,做了不同的选择:如果考试没有紧张,如果结婚没有草率,如果投资没有犹豫……现在就会变成不同的样子。它可能是一种对过去犯下错误的遗憾,也可能是没有抓住命运机缘的不甘。
如果在另一个时代/国家/世界,我就会万众瞩目。如果赋诗可以入仕,如果举国以胖为美,如果喊麦是流行音乐之王……这些人,认可自己努力,认可自己的天赋,但是不认可身边环境的选拔标准,因为这些标准不认可他。生不逢时,是自视怀才不遇者通行的慨叹。
腰缠万贯、出人头地或者与真爱偕老,我们愿望无非这样或者那样的爽,但懒去实现。懒于修正错误,懒于加倍奋斗,懒于怀疑自我,懒于面对现实,甚至都懒于白日做梦。于是创作者们勤快起来,批量生产精神世界的后悔药。让上述的种种假设变成具体的小说、漫画、影视剧。看客只需简单的共情代入,便能品尝眼前世界不存在的“如果”之味,又甜又爽。
但爽很容易得寸进尺,正如懒总是没有底线。受众渐渐从古早的重生和穿越里感受到了一些焦虑。多年卑微社畜的我重新回去参加高考就能名校中举?别闹了,多年不做题公式都忘光,上考场等同送死。要么穿越早一点回到小学一年级开始努力,发誓做学霸?即便信任自己真的有这个素质,义务教育再来一遍、题海茫茫重新沉浮,谁还管这叫爽啊!
所以穿越和重生很快进化了基本句式:“如果……还……就……”
如果回到高考那一天,我还记得所有正确答案,这才懒得可以,爽得彻底。重新面对旧爱不够,还要自己美貌优秀,让ta高攀不起,换我对ta爱答不理。一贫如洗换个年代开局可以,但还要熟知未来的股市行情,房地产投资前景,乐透中奖号码,甚至未来大热金曲的词和谱,总之站在信息不对等的有利方才是反手握住了成功的密码,扼住了命运的喉咙。爽的需求,不仅仅是回到重要的时间、换去合适的地点,成为理想的身份,还需要同时手握金手指,怀揣修改器。
然而明明想要这种作弊的人生,受众却渐渐对开局一刀999的作品产生了厌倦。是爽和懒的法宝不灵光了吗?不,是因为创作者们也是人,他们也追求爽和懒。
懒爽懒爽的创作大道

对于一个作者来说,作品被人看到很爽,被看到的人喜欢很爽,被喜欢后资本相中用小则十几万、大则上千万收购版权更是极爽。名利获益的敦促下,比起艰难的原创试错,复制和借鉴更容易取得初步成功。你写重生当后妈,我就写重生当后爸;你跑去异世界开超市,我就到地下城做厨师。只要守住抄袭侵权的底线(也是有人并不守),就掌握了懒的王道,初尝爽的甜头。
上一层的创作判断者们,如编辑、制片人,通常默许甚至鼓励这种懒。据说轻小说发达的日本,有作者自信满满拿着原创梗概去找编辑,却被果断回绝。理由是:原创的世界观虽然精彩,但是需要读者花大量的时间成本去了解和接受,而核心剧情不变的情况下,换一个重生或者穿越的开头,就能跳过障碍,快速抓住读者。就像你跟领导谈创新,领导泼你冷水,不一定是他不懂,也许他只是认为不划算。
到了资本层面,类型化模式的成熟,一直是文化产业到达一定高度的标准。懒,与其说是盈利的保障,不如说更是风险规避。一笔创作的大投资,究竟会更信任一个新鲜的idear还是已经存在先例的浏览量、互动量、收益量……
如此穿越和重生,像两个身躯庞大还依然胡吃海喝的巨兽臃肿地前行着,它不是某一个个体的选择和催动,而是我们整个人类本性里爽与懒化作了激素。如今船大难掉头。
这辈子不能好好过?
盛极则转衰,是每个中国人都知道的朴素道理。重生和穿越统治流行文艺领域这么久,必然是已见颓势。
最表面的问题就是严重同质化带来的审美疲劳,这也意味着即使在商言商,项目继续跟风会有投资的隐患。深一层的焦虑在意识层面,成天把希望寄托在重活一次,让英雄诞生于转生一场,久而久之会让受众对现实层面的努力和进取产生怀疑以及倦怠,尤其是年轻人(俗称教坏小孩子)。
这既不是一种偶然,更不是创作者单方面要背的锅。当文明发展得顺畅兴旺,人类免不了膨胀,于是开始幻想进军宇宙、征服万物。当富裕滋生了腐败,作者们看多了高楼起、大厦倾就唱起浮华的反调。若是社会混乱犯罪横行、官僚当道,拯救人民的超级英雄系列自然如雨后春笋。颓废、伤痕、反思……每一个阶段性盛行的文化风格,都是时代环境的返照。换句话说,每个流行的爽点也是当下的社会痛点。
重生和穿越同样暗示这个年代的不安:信息化透明了人和人巨大的差距(无论是家族积累的还是个体能力的),大数据介入的市场经济看起来既冰冷精准又杂乱无序,人工智能的开发不仅冲击着传统伦理还直截了当扑灭一些就业前景,发展到现在的医学却对大范围病毒传染束手无策……终点是他人的起跑线、将石头推到山顶却只是一场西西弗斯式努力,前路茫茫投石无声……这些无力感,造就了大众对此生此世的怀疑,因为觉得无法获得爽,所以懒去再有作为。
早在重生和穿越盛行之前,消极心态、丧文化就开始滋生。《逃避虽可耻但有用》《下辈子我再好好过》这些作品标题打动了很多观众。发现对此生失望是群体同感,大家就无师自通地接受了平行世界理论,把爽寄托在其中。所以重生和穿越,至少初衷是疗愈和精神补偿。

仅有今生不够,但此世仍是唯一
长梦再甜也是会醒的,反重生和穿越已经有了苗头。相关部门在政策上的规定,就是一种宏观的限制。二创者们也被动或主动地“去金手指化”,例如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和《墨雨云间》等剧,都在改编后删除了重生、穿越的设定,把女主的性格成长、事件矛盾的化解交给合理的剧情和人物自身的努力,而非一句简单的“她知道未来”或者“她是现代女性”。创作者少偷一些懒,受众获得了新鲜的“不全靠偷懒”的爽,这必将是一个良性的互相刺激。
作家王小波说,人只拥有今生是不够的,还应当拥有诗意的世界。其实重生和穿越本质上并非完全是逃避和消极,另一个角度看,它是在告诉你纠正错误后美好的可能性。只要大家清晰地意识到现实必须面对,那么这些“诗意世界”里的爽,就是一种对懒的警示。正因为我们尚不能重生或穿越,所以想要真的爽,这辈子,咱就得好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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