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年轻人好可怕,父母去世了,他们都不给亲戚报丧了。我同事说,她一个表弟,父亲去世后,居然没有通知亲朋好友。直接火化,就安葬了。 我当时没急着附和,心里却咯噔一下。我,三十多岁,在外地打工的普通人,见过的丧事不算少,却一次比一次更觉得人情世故像绳子。那会儿我脑子里蹦出的是高中同学小韩,他妈是个做缝纫的,手很巧,人很安静。她后来查出肾衰,一周跑三次医院,家里住的是老小区顶楼,夏天热得像蒸笼。她在病床边递给小韩一张薄薄的卡,意思很明白:愿意捐献能用上的器官,再走得轻一点。那天病房窗外的梧桐沙沙响,我看着她把针线包塞给儿子,像是交代一件寻常家务。 小韩不是冷心肠的人,他只是笨拙地把该做的事一件件排好。医疗费像水龙头漏水一样,止不住,家里那台旧风扇吱呀转,夹着消毒水味儿。居委会发过“文明告别”的宣传单,说尽量不占道、不扰民,有免费预约的小礼堂,能放照片和花。她也写了几句歪歪扭扭的话,怕给大家添麻烦,怕人家还得花钱跑一趟。小韩把那张卡拍了照,存在手机最上面的位置,点开就能看见。等到医生说“准备一下”,他只是深吸了口气,先去拿了保温桶,给她煮了小半碗清粥。 走的那天,没有唢呐,也没有横幅。小韩把窗帘拉开了一半,阳光斜着落在床单上,尘埃像挂在一根细线上的小点。他给她擦脸,换了件干净的蓝格衬衫,把那张卡递到护士手里,办好手续。殡仪馆的车来得快,司机只问了几句关键信息,动作干净利落。我在门口帮他把一束白菊插进纸桶里,手被纸边划了道口子,疼得人更清醒。手机那头的亲戚群开始“滴滴”响,有人问什么时候摆席,有人问地点,有人说要不要帮忙,他没回,调成了静音。 等手续都办完,他去那间小礼堂,白墙白灯,木椅子摆成两排,照片背后是一块布。他把照片放正,点了一盏小小的长明灯,桌上压了一碟她最爱的桂花糕,是前一晚他在夜市买的。来的人不多,邻居两个,厂里同事一个,居委会阿姨帮忙端了热水。没有收礼,也没回礼,他把来的人都记在心里。晚上回到家,他把那台老缝纫机擦了又擦,针头在灯下发光,像一只安静的小兽。他对着空椅子说了声“妈,我送您到这儿了”,嗓子眼像卡了棉花。 几天后,风言风语还是来了,意思差不多:不懂事,不合规矩,不给亲戚面子。小韩没吵,写了一段很短的说明,把卡片、医院证明、居委会的“绿色告别”登记一起发过去,最后一句话说,自己在她还活着的时候尽力了,走的时候按她的意思做了。等骨灰领出来,他没有放在家里,而是约了公墓的生态林区,选了最靠近光的那一块地,埋下一小盒子,压了一块圆圆的石头。那天起了风,树叶哗啦响,他把两片桂花叶子顺在泥里,手指缝里都是土的味道。我站在旁边,看他掸了掸裤腿上的灰,再抬头,眼睛里没有战利品似的泪水,只有一种把事做了的踏实。 我后来才明白,很多时候,所谓“报丧”变成了一个社交清单,名字越多,越像完成任务。乡下老家会搭棚放灯,城里小区怕扰民,门口贴着“禁止占道”的红条,大家都夹在中间,心口慌慌的。随礼本该是心意,到最后像一张账本,谁多谁少,谁欠谁一顿饭,拎着塑料袋进进出出,真心话反倒没了。我也见过一个家,硬撑着摆了二十桌,敲锣打鼓到半夜,第二天楼上老人吓得血压飙到医院,两边吵到物业,结果亲戚散了,脸也丢了。倒是另一个邻居,悄悄用社区悼念室办了半天,等孩子们放学来,大家围坐着,讲了几件旧事,楼道里只有淡淡的纸花香,谁也没被吵到。你说哪个更像告别,心里其实有数。 那天回家,我把抽屉里的证件理了一遍,也写了几句给家里人,别费劲,别为难谁,想来就来,不来也不怪。我给爸打了个电话,没聊大道理,只说起同学的事,说到“找一块向阳的地方”时,他在那头咳了两声,嗯了一句,像是放下了什么。晚上煮了碗面,边吃边想,生前的每一顿热饭、每一次陪诊、每一次争吵后的和好,才是我们真正在做的那件事。走的时候,不把别人绑上,也不把自己绑住,挺好。可真要说清这些,非得敲锣打鼓给谁看吗? 不宴请不收礼就成了无情冷心之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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