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郊爆燃事故事发现场 图据央视新闻客户端
一个月前,河北三河燕郊镇发生的爆燃事故摧垮了镇中心地带的一栋临街楼房,并造成7人死亡——其中两人是在这栋楼房里开了多年招待所的东北夫妻。 事故发生后的这一个月里,这对夫妻的9岁女儿,妻子的两个姐姐和父亲,过着以医院为中心的“临时生活”:大姐守在医院照看患病的父亲,二姐在家、学校、医院三点间来回接送外甥女。大人在医院吃盒饭,孩子在医院写作业。 由于爷爷奶奶已去世、外公外婆病重,9岁女孩的抚养责任落到姨妈手中。姨妈很爱她,但也“没有信心能做好”。如何抚养好这个9岁的孩子,成了这个家庭当下面临的最大难题。
招待所老板夫妇失联
3月13日上午,在北京工作的李莉刚到公司,便接到表弟从河北打来的电话。对方焦急地告诉她,燕郊发生了爆燃事故,表姐李云却联系不上。
爆燃事故发生在镇中心地带的文化大厦对面。被爆燃摧垮的一栋四层楼房,一楼有4家临街商铺,分别是门窗店、鲜花店、拉面馆和招待所。事发后,附近的商户对媒体称,受损楼房内开招待所的夫妻俩,从早上开始便联系不上。招待所的老板娘正是李莉的妹妹李云。
李莉打了几通电话,同样没人接,于是立马向领导请假。预感到事情可能会不乐观,等车的间隙,她赶回家拿了身份证和一套衣服。去往燕郊的路上,已经赶到医院的表弟告诉李莉,“我好像看到躺着的是她,但不确定。你过来看一眼吧。”李莉在车上哭出声来。
李云小区里几个关系要好的邻居在知道发生事故后,也一起赶到招待所附近。但此时,事故现场早已被警戒线围起来。邻居张梅说,在现场没有得到关于李云的任何消息,她们很快离开了现场。
到医院后,李莉见到了妹妹的遗体。当天中午,妹夫黄星依旧失联,守在医院的李莉联系张梅,请她帮忙接送上小学三年级的外甥女小文上下学。黄星的遗体直到当天晚上才找到,人已经“面目全非”,靠手臂上的文身才得以确认身份。
那天晚上,小文被托付给张梅,去她家暂住。学校里,孩子们都在私下议论爆燃事故,张梅提前跟女儿打好招呼,不要跟小文提这方面的事。她只跟女儿说了一半的事实——小文父母的招待所的确出事了,但他们只是受了伤,在住院。
李莉则告诉小文,爸妈暂时回老家山里做养殖了,“给你挣钱。”
图为爆炸建筑原貌
每周一次心理辅导
妹妹和妹夫出事后,李莉不敢看新闻。为了避免小文接触到事故相关消息,她卸载了抖音、快手。
但9岁的小文早就在不寻常的氛围中感觉到了噩耗。拿到手机后,她偷偷搜索,看到网上的一个个爆炸画面隐约就在爸妈的招待所周围。身边没人敢正面给她一个答案。窗户纸没捅破的头几天,小文并没有坚持去问,或者要求跟妈妈视频通话,只是经常说肚子疼,一阵一阵地心慌。
事发后,当地政府为小文联系了一位心理咨询师,连续一周每天都跟小文在酒店见面,由于情绪不稳定,她间歇接受了4天的心理辅导。时刻顶着圆谎压力的大人们心里明白,事情终归瞒不住。正面告诉小文她父母已经不在了的任务,交给了心理咨询师。3月17日那天,李莉被叫到房间外回避,听到小文在房间里嚎啕大哭。
知道真相后,小文总想去见爸妈最后一面,“亲一亲妈妈”,但没有被家人允许。她偶尔试探性地聊起父母的情况,“人们遇到爆炸,是不是都缺胳膊缺腿的?”李莉立马打断她的话,说“爆炸也有轻有重”。小文接着问:“那咱们家算轻的重的?”
“算最轻的。”李莉说。
3月14日,爆燃事故调查专家组组长刘福来公开介绍,事故原因初步判断为燃气管道泄漏。这段时间,给孩子做饭时,李莉总会产生些许不安全感。“我会先闻闻燃气,再点火。关火的时候,还怕关不上,一遍一遍上厨房看。”李莉说。
“我家孩子兴趣班就在出事的那条街附近,事故后我第一次去,也感觉心慌。”张梅说,“我就能理解小文说的那种心慌。”
目前,小文每个周末都会接受一次线上的心理辅导。
东北夫妻被终止的生活
被爆燃事故摧毁的临街商铺里的商户,大多是来河北谋生的外地人。李云夫妻二人都来自东北,他们的东彬招待所已经开了十多年。
发生爆燃前的招待所
招待所的前台设在倒塌楼房的一楼,往里走还有洗衣房和库房,二至四楼都设有客房。新冠疫情之前,他们雇过人帮忙,疫情期间生意稍差便自己经营。黄星平时多住在招待所,李云则住在家照顾孩子,空了会来招待所帮忙。
3月13日早上,李云从家里送女儿到学校后,直接开车回招待所。据邻居们推算,孩子每天早上7点半到校,经过约10分钟的车程,李云大概是在7点40分左右到达招待所,而爆燃发生在7点54分。
李莉很遗憾地说,“等附近地铁一开通,招待所的发展前景肯定很好。”但现在,停在招待所门口的汽车,放在招待所里的结婚证、户口本、金银首饰,以及这对东北夫妻努力经营的美满生活,都随着楼房的坍塌一起被摧毁了。
李云今年40岁,黄星57岁。李云最早在吉林老家上班,后来去上海,最后来燕郊遇到了黄星。黄星比她更早离开东北打拼,20多岁时结过一次婚,与前妻生有一个女儿。两人在燕郊认识后合伙经营招待所,之后结婚、生孩子,定居这里,家里条件还算优渥。
在亲人和朋友眼里,黄星是一个非常“吃得开”的人,当地很多人都认识他。去饭馆、游泳馆、汗蒸房这些娱乐场所都有熟人,经常不用花钱;孩子上幼儿园、舞蹈班也有熟人,学费可以给半价。
李云则非常能干,性格开朗,对人热情。“小区里谁家有事,她会第一时间去帮忙。平时送孩子上学的路上,经常会捎一下小区里的孩子和老人。”张梅说,孩子学校组织活动,她也总是积极参与。
平时,李云和黄星对孩子的投入非常大,“吃穿玩都选好的”,对孩子的学习也很上心,女儿学习成绩一直不错。“她完全是妈妈带大的,一天都没有离开过。”张梅说,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小文跟她妈妈一样开朗,是一个非常自信的小姑娘。
出事后这段时间,李莉只要有事抽不出身,就会把小文交给邻居们照看。邻居郭英发现,小文去她家玩的那天,变得小心翼翼,干什么都要瞟大人一眼。“她以前做什么是很坚定的,现在变得敏感,看人眼色。”郭英说,“出事之后,感觉孩子眼里都没有光了。”
二姨成了最信任的人
这一个月以来,李莉和大姐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
李云家里姊妹四个,幺妹患有抑郁症。母亲数病缠身,不能长时间坐车。出事那天,大姐和姐夫带着父亲,开了15个小时的车从吉林赶到河北。老人刚做完脑出血手术,同时还有心脏病,到河北后便安排住院了。李莉每天中午把小文从学校接到医院,晚上带她回家住,大姐则一直留在医院看护父亲。
4月1日上午,李莉早早来到校门口。10点55分,小文准时放学。在路边等车时,小文投进李莉的怀里哭起来,说“想妈妈”。面对她这种随时都会出现的情绪波动,李莉只能重复之前说过的话安慰她,“人都是要走的,我们要接受这个现实。”
“可是,为什么不能等我长大点再走?”小文在车上哽咽着说。
实际上,大人们也有同样的困惑——这个9岁的孩子接下来该怎么办?
小文的爷爷早已不在,奶奶今年年初刚去世,父亲这边的亲戚基本上不来往,而大姨在吉林有自己的家庭。尽管如此,李莉和大姐依旧没有把孤儿院当做一个选择,“已经遭受这么大的打击,再让她到一个陌生的生活环境,这一辈子就完了。”
李莉2018年开始在北京工作,周末经常来妹妹家,陪小文玩。现在,李莉每天晚上陪着小文写作业、上课,陪她聊天,哄她睡。小文前几天在上舞蹈课时跟同学的妈妈说,“二姨是我现在最信任的人。”
有天晚上睡觉前,小文跟李莉讲,“同学说,没妈的孩子像根草。”“你以后管二姨叫妈,咱不是孤儿,二姨不得养你吗?”李莉说。在某种无奈的默契中,照顾小文的责任悄然落到了李莉的头上。
公司领导之前宽慰李莉,让她在河北“踏实办事”。一个月快过去,也没有催她回去上班。但李莉心里明白,这并非长久之计。父亲跟她商量过,让她这阵处理完后回北京工作,他过来照顾孩子上学。但考虑到父亲的病情,以及三个人在北京的生活成本,李莉并不认同这个提议。
“见我带个孩子,谁不得考虑考虑?”只比妹妹大1岁的李莉目前还单身,她早就意识到了这个很现实的问题,“我还得考虑对方能不能对孩子好。”
她也担心,自己没有从零开始做母亲的经验,“直接给我这么大个孩子,好不好都是我的责任。”
红星新闻了解到,目前,事故的责任认定结果尚未出来,当地政府正与遇难者家属协商先行垫付事故赔偿款。
(应受访者要求,本文人物均为化名)
红星新闻记者 胡闲鹤
编辑 潘莉 责编 魏孔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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