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同学聚会上，小芳轻轻握了握我的手，眼里含着泪说：「当年要是听了你的话，我们的人生可能完全不同了。」

她现在虽然嫁入了富裕家庭，生活无忧，而我还是个整天忙着修理农机的普通人。

当她坐在我身旁，我闻到了二十年前那熟悉的茉莉花香。

那一瞬间，我明白了自己心中始终珍藏的那份感情从未改变。

01

那是1979年的春天，改革开放的春风刚刚吹进我们大槐树村。

村里通知下个集市有个大电影，放的是《小花》，全村人都跃跃欲试。

我攒了半年的钱，就想买点年货，再看场电影，美滋滋。

那天我推着自行车，驮着几袋玉米去赶集。

刚到镇口，就看见路边的茶馆前围了一堆人。

一个穿着簇新的确良衬衫、毛料裤子的姑娘正给人倒水。

那姑娘一扭头，我愣住了。

「小芳？」

她也愣住了，眼睛一下子亮了，水杯差点掉地上：「老六！真是你啊！」

我和小芳是一个村的，从小青梅竹马。

两年前她嫁到了镇上，成了茶馆老板娘，生活似乎很稳定。

「快，进来坐！」她拉着我就往里走，脸上的笑容比花还灿烂。

茶馆里坐满了人，她把我安排在靠窗的位置，给我倒了杯茶。

「这两年过得咋样？」我问。

「能咋样，天天端茶倒水，擦桌子洗碗，忙着维持生计。」小芳撇撇嘴，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那也比我强啊，天天在生产队刨地，手都磨出茧子了。」我笑着说。

小芳突然凑近，声音压得很低：「老六，我……我有时候挺想村里的，想咱们小时候在河边摸鱼，上山掏鸟窝的日子。」

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泛起了一层水雾。

「哟，堂堂茶馆老板娘还想回去受苦？」我打趣道。

「你懂什么！」小芳白了我一眼，急忙直起身子，因为她丈夫魏强从后厨走了出来。

「老六，这位就是我相公。」小芳介绍道。

魏强四十出头，浓眉大眼，看起来挺精明的，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中山装，腰带扣得紧紧的。

「哟，是小芳的老乡啊，快坐快坐，尝尝我们这的茶。」魏强态度倒是热情。

我有点拘谨地点点头，喝了口茶。

「听说镇上今天放电影，我打算看完再回村。」

「那你今晚就住我们这吧，明早再回去。」小芳眼睛一亮。

「这……不太好吧？」我有些犹豫。

「有什么不好的，咱们是老乡。再说了，天黑路不好走。」魏强也跟着劝道。

我推辞不过，就答应了下来。

小芳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转身就去准备饭菜。

晚上，我和魏强一起喝了点小酒。

他豪爽地说：「改革开放了，以后有的是机会，你小子长得精神，咋不考虑来镇上干点买卖？」

我憨厚地笑笑：「我哪有这本事，种地还差不多。」

魏强摇摇头：「时代变了，种地能有啥出息？你瞧我，几年前还在泥水地里刨食，现在不也开上了茶馆？」

我看看满屋子忙碌的客人，确实挺羡慕的。

吃完饭，魏强借口说要进货，骑着自行车出门了。

小芳把我带到后院的客房，是个小小的偏房，但收拾得干干净净。

「被子是新的，你早点休息。」她说完转身要走。

「等等，」我叫住她，「你日子过得好吗？真的好吗？」

小芳迟疑了一下，突然眼圈红了：「老六，你知道的，在村里我家是出了名的穷，爹娘为了我嫁个好人家，攒了一辈子的钱……」

「可是……」

「可是什么？魏强对我不差，就是……」她欲言又止。

「就是什么？」我追问。

「算了，别问了，你早点休息吧。」小芳擦了擦眼角，快步走出了房间。

夜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侧睡不着。

想起小时候，我和小芳在村口的大槐树下一起学认字、数星星的日子，那时候她总是笑得那么开心。

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半夜被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

「谁？」我警觉地问。

「是我，别出声。」小芳悄悄溜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个布包。

「你这是干嘛？」我坐起身。

「给你拿点心吃。」她把布包打开，里面是几块糕点，「这是今天才做的，你不是最爱吃这个吗？」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她的脸上，我看到她眼中噙着泪水。

「小芳，你到底怎么了？」我忍不住问。

她坐在床边，轻声说：「老六，你还记得咱们上学时的约定吗？」

我点点头。那时候我们说好，长大后要一起去省城，过上好日子。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当初我坚持等你参加完高考，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她的声音哽咽了。

我沉默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当年我家里穷，她家更穷，她爹妈不同意她上学，硬是把她嫁给了镇上有钱的魏强。

「过去的事就别提了，」我岔开话题，「你这日子不是挺好的吗？茶馆生意兴隆，穿得也好。」

小芳苦笑了一下：「表面风光罢了，老六，你不知道我这两年过的是什么日子……魏强他……他并不是我想象中的好归宿。」

「他打你？」我一下子紧张起来。

「不是，他对我表面上很好，可是……」她咬了咬嘴唇，「他爱打牌，输了就心情不好，家里的积蓄也越来越少。」

「这么严重？那你怎么不回村？」

「回去？回去让全村人笑话我吗？再说，爹娘把我嫁出来那么高兴，我怎么能让他们失望？」她擦了擦眼泪。

我想安慰她，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该走了，他随时可能回来。」小芳站起身，又塞给我一个小布袋，「这是我攒的一点钱，你拿着，回村好买农具。」

「这怎么行！」我连忙推辞。

「拿着吧，就当是我这个当姐的照顾你。以后别来找我了，免得他……他误会。」

说完，她像一阵风一样溜走了，只留下满屋子的茉莉花香。

我捏着那个布袋，心里五味杂陈。

第二天一早，我借口有事，匆匆告别了小芳和刚回来的魏强。

临走时，小芳眼中的不舍几乎要溢出来，但她什么也没说。

回村的路上，我掂量着手里的布袋，里面有二十多块钱，在那个年代，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这钱，我该收下吗？

02

回到村里，我把小芳的事告诉了我娘。

「可怜见的，」娘叹了口气，「当初她爹娘非要攀高枝，如今苦了闺女。」

「娘，我想帮帮她。」我说。

娘拍了拍我的肩膀：「傻孩子，人家是有夫之妇，你能帮什么？」

我低下头，觉得娘说的有道理。

接下来的日子，我把小芳给的钱用来买了几本农技书，苦练技术。

很快，我在村里就小有名气，大家都说老六会修理农机，还懂得科学种田。

生产队分了地后，我的收成比别人都高。

一晃就是三年。

1982年的春天，我攒了不少钱，打算去镇上买台小型拖拉机。

到了镇上，我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小芳的茶馆门口。

可眼前的景象让我惊讶不已——茶馆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家小杂货铺。

一个面生的中年妇女正在门口扫地。

「请问，这里的茶馆呢？」我忐忑地问。

「茶馆？」妇女抬头看我，「早就不在了，两年前就转让给我们了。」

「那原来的老板呢？姓魏的那一家。」

「听说欠了不少钱，生意做不下去了，转让给我们了。」妇女平静地说。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那他媳妇呢？一个叫小芳的姑娘？」

「不清楚，好像回娘家了吧。你找她有事？」

「没、没事，谢谢。」

我魂不守舍地离开了镇上，也没买成拖拉机，直奔小芳的娘家村去了。

小芳的家在山沟里，比我们村还穷。

到了她家，只见一位瘦骨嶙峋的老妇人坐在门口择菜。

「大娘，请问小芳在家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老妇人抬起头，眼神空洞：「你是谁啊？」

「我是大槐树村的老六，小芳的同学。」

「老六？」老妇人沉思了片刻，「噢，我想起来了，是那个念书很好的孩子。」

「是的，大娘。小芳在家吗？」

老妇人的眼圈突然红了：「我闺女……她不在家。」

「那她在哪？」

「两年前她回来过一次，说是小魏赌钱输了，茶馆也保不住了……」老妇人抹了抹眼泪，「她在这住了一个月，后来听说有人介绍工作，就去省城了。」

「省城？」

「是啊，说是去当服务员。这孩子，命苦啊……」

我的心像被一块大石头压着，闷闷的疼。

「大娘，您有小芳在省城的地址吗？」

「没有啊，她这两年连信都没捎回来一封。我和她爹都担心得很，可又没法子……」

我默默地离开了小芳家，心里乱糟糟的。

省城那么大，我该去哪里找她？

一个月后，我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去省城。

村里人都说我疯了，好好的田不种，跑去省城干啥？

只有我娘支持我：「孩子，你心里有事就去办，娘等你回来。」

省城比我想象的还要大，还要繁华。

第一次坐长途车，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高楼大厦，我像个乡下来的土包子，什么都不懂。

好在我带了小芳的照片，挨家挨户的饭店、商店去打听。

可是，一连找了半个月，却毫无线索。

就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一个下着小雨的傍晚，我在一家百货商店门口避雨，看到一个身影从店里匆匆出来，上了一辆自行车。

那个背影和头发的样子，像极了小芳！

「小芳！」我大喊一声，冲进雨里。

那人回头看了一眼，脸色大变，飞快地骑走了。

我拼命追赶，但还是跟丢了。

不过我看清楚了，那就是小芳！

接下来的日子，我天天守在那家百货商店门口。

一周后，终于又看到了她。

这次我没喊她，而是悄悄跟了上去。

小芳骑车来到了一个高级住宅区，在一栋洋房前停下。

她推开铁门进去了，我不敢贸然上前，就在对面的小摊位上蹲着，假装买东西。

差不多一个小时后，一辆小轿车开进了院子。

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下车，小芳迎了上去，那神态，像是在伺候什么大人物。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第二天，我在百货商店门口截住了下班的小芳。

「老六？！」她惊讶得差点摔倒，「你怎么到省城来了？」

「找你啊，我都找了你一个多月了！」我激动地说。

小芳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你别在这里堵我，会出事的！」

「出什么事？小芳，你到底怎么了？魏强呢？」

提到魏强，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别提他，那个人渣把我卖了！」

「啥？」我愣住了。

「先别说这些，你在哪住？」

我告诉她我住在火车站附近的一个小旅馆。

「今晚八点，你在东门公园等我，千万别再来商店找我了！」说完，她匆匆骑车走了。

晚上，我早早到了东门公园。

等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小芳才来，她披着一件风衣，帽子拉得很低。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她气喘吁吁地说。

公园的长椅上，小芳讲述了这两年的遭遇。

「魏强赌博输光了钱，欠下高利贷，拿茶馆抵债还不够，就把她『推荐』给了省城一个做生意的老板。」

那老板表面上让她当秘书，实际上却要她做很多超出工作范围的事情。

「你现在还……」我不知道该怎么问。

「我现在是陈老板的人，名义上是秘书，其实就是……」她低下头，声音哽咽，「老六，这日子我真的过不下去了，每天晚上都做噩梦，梦见自己还在村里的小河边玩水。」

我的心像被刀割了一样疼：「那你为什么不离开？不回家？」

「回不去了！」她抬起头，眼睛里全是绝望，「我爹娘年纪大了，我不能再给他们添负担。而且，陈老板说了，我要是敢跑，他就……」

我紧握双拳：「小芳，跟我走吧，我在村里有房子，有地，虽然苦点，但总比这里强。」

小芳摇摇头：「不行的，他们会找上门来的。老六，你还是回去吧，别管我了。」

「那就离开这，咱们去别的城市，重新开始！」

「你傻啊？」小芳苦笑，「这年头，没有关系没有钱，去哪儿都一样。你还是别管我了，回村吧，我这辈子算是毁了。」

「不！」我第一次这么坚决，「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小芳看着我，眼里闪过一丝感动，但随即又黯淡下来：「老六，你别傻了，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单纯的小芳了，我配不上你这么好的人……」

「胡说！」我打断她，「在我心里，你永远是那个坐在大槐树下读书的小芳！」

她扑进我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泪水打湿了我的衣襟，我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想起了那个夏天，我们约定要一起去看海的傻话。

「小芳，相信我，我会想办法的。给我三天时间，你等我的消息。」

她抬起泪眼，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真的有办法吗？」

「我答应你，一定有。」

离开公园后，我辗转了好几个地方，找到了在省城工作的一个老乡。

他告诉我，现在沿海开放了，那边的工厂急需工人，工资比省城还高。

第二天，我托他买了两张去深圳的火车票。

我在小芳下班的路上截住她，把计划告诉了她。

「后天晚上八点，火车站见。带上你的证件和贵重物品，其他都不要了。」

小芳既紧张又兴奋：「真的可以吗？」

「相信我！」

后天晚上七点半，我早早到了火车站，手里紧握着两张车票。

八点了，没见到小芳。

八点半了，还是没见到。

九点了，火车就要开了……

「乘坐8302次列车的旅客请注意，列车即将发车，请抓紧时间检票进站……」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小芳，难道你变卦了吗？

就在我绝望之际，一个熟悉的身影飞奔而来。

「老六！」小芳的脸上全是泪水，「对不起，我来晚了！」

「快跟我走！」我拉起她的手就往检票口跑。

幸好，列车晚点了十分钟，我们赶上了最后一班去深圳的火车。

在颠簸的硬座上，小芳靠在我肩膀上睡着了。

她的脸上挂着泪痕，但嘴角却带着安心的微笑。

看着她，我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我一定会用心对待她，让她的生活充满阳光。

列车朝着南方驶去，车窗外的黑夜渐渐被晨光取代。

那是1982年的春天，我和小芳，开始了新的旅程。

在温暖的阳光里，我们的未来充满了希望。

03

两天两夜的硬座后，我们到了深圳这个充满活力的新兴城市。

小芳下车时腿有些发软，但眼神里满是期待和喜悦。

「老六，我们真的可以重新开始了吗？」

我握紧她的手：「是的，从现在开始，一切都会不一样。」

然而，刚踏入这座陌生的城市，我们就面临着第一个挑战——没有住处，没有工作，甚至连一个熟人都没有。

深圳的物价比省城还高，我们身上的积蓄能撑多久，谁也说不准。

「要不，我们先找个便宜点的地方住下来？」小芳提议道。

于是我们拖着简单的行李，在深圳的大街小巷中寻找可以落脚的地方。

终于，在城中村的一个小巷里，我们找到了一间可以承担得起的小房子。虽然简陋，但至少有遮风挡雨的地方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开始四处找工作。

凭着我在机械方面的一点经验，我很快在一家小工厂找到了修理工的活。

小芳则在附近的早餐店当服务员，虽然工资不高，但老板人不错，还提供一日三餐。

生活虽然清苦，但每天下班回来，能看到小芳做好的简单晚餐，听她讲述工作中的趣事，我就觉得一切辛苦都值得。

一天晚上，小芳突然神秘地笑着说：「老六，我今天听说附近有家港资企业在招人，工资比现在高一倍呢！」

「真的？那太好了！」我高兴地说，「你去试试看？」

「问题是，他们要会打字和基本的英语，我都不会。」小芳有些沮丧。

我想了想：「没关系，咱们可以学啊！我记得巷口有家书店，明天去买本教材回来，我教你。」

「你会吗？」

「不会，但咱们可以一起学嘛！」我信心满满地说。

就这样，我们白天工作，晚上学习。每天挤出两三个小时，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学习英语，一个键位一个键位地练习打字。

小芳学得很快，短短两个月就掌握了基本的办公技能。

而我在工厂的表现也越来越被重视，因为我不但会修理机器，还懂得改进工艺，提高效率。

半年后，小芳如愿以偿地进入了那家港资企业，成为一名初级文员。

我则被工厂提升为技术组长，负责指导其他工人修理和维护机器。

我们的生活条件渐渐改善，从城中村搬到了稍微好一点的小区，还买了些新家具。

然而，就在我们以为生活会一帆风顺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一天傍晚，我下班回家，发现屋子里黑漆漆的，没有开灯。

「小芳？」我喊了一声，没人应答。

心里突然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我赶紧打开灯——

桌子上放着一张纸条：「老六，对不起，我接到家里的消息，父亲生病了，情况很严重。我必须立刻回去。请不要担心，等安顿好了就回来。——小芳」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小芳的父亲我见过，身体一直不太好，但没想到会突然恶化。

这几天我频繁给小芳老家打电话，但一直没人接听。

我心急如焚，决定请假回去看看情况。

当我风尘仆仆赶到小芳家乡时，看到的却是让我意外的一幕——小芳的父亲正在院子里劈柴，看起来身体硬朗得很。

「叔，小芳呢？」我连忙问道。

「小芳？」老人家一脸疑惑，「她不是跟你在深圳吗？」

「她说您病了，急匆匆回来了啊！」

「胡说，我好得很！」老人家拍拍胸脯。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小芳为什么撒谎？她到底去哪了？

正当我不知所措时，村里的邮递员过来送信，顺口说道：「哎，前几天有个城里人来找小芳，穿得可体面了，开的是小轿车。」

「城里人？什么样子的？」我追问。

「四十多岁的样子，挺精神的，好像姓魏？」

魏强！我的第一反应是他。但转念一想，不对，魏强怎么会找到深圳去？

带着疑惑，我回到了深圳，发现公司里一直有人在打听小芳的下落。

那人自称是小芳的亲戚，说家里有急事找她。但从同事的描述来看，此人与魏强的特征很相符。

我决定静观其变，继续上班，同时密切关注情况。

一周后，我在深圳火车站偶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是小芳！

她正和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说话，那男人虽然穿着考究，但我一眼就认出了他——魏强！

我藏在柱子后面，看着他们走向一辆轿车。小芳上车前，回头张望了一下，脸上写满了不安和犹豫。

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冲上去把她拉回来，但理智告诉我，应该先弄清楚状况。

第二天，我请了假，守在火车站附近的一家旅馆外面。

果然，小芳和魏强从里面出来，上了一辆出租车。

我赶紧拦了一辆车跟上去，他们到了深圳最繁华的商业区，进了一家高档餐厅。

隔着玻璃窗，我看到魏强正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小芳则低着头，偶尔点一下。

我等在外面，直到他们吃完饭出来。

就在这时，魏强接了个电话，走到一旁去讲。

我抓住机会，快步走到小芳面前：「小芳！」

「不会的，」我安慰她，「等他们发现钱少了，我们早就到广州了。而且我们只拿了欠款，又不是偷窃，他们不敢声张。」

小芳点点头，渐渐安心下来。

我看着窗外飞驰的景色，心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两天后，我们到了广州。

这座南方城市比省城还要繁华，街上到处都是做生意的人，充满了生机。

我们租了一间小房子，用存折里的钱支撑了最初的生活。

我在一家机械厂找到了工作，小芳则在附近的百货商店当售货员。

虽然生活简朴，但我们过得很开心，因为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每天下班后，我们一起逛街、看电影，享受着简单而幸福的小日子。

小芳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活泼，眼睛里又有了光彩。

她常说：「老六，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比以前十年都快乐。」

我笑着捏捏她的鼻子：「那是，跟着我准没错！」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的生活也渐渐稳定下来。

几个月后，我在厂里的表现得到了赏识，被提拔为小组长，工资也涨了不少。

小芳也因为勤快聪明，成了商店里的骨干。

我们开始攒钱，打算以后在广州买房子，真正安家落户。

然而，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意外就来了。

一天傍晚，我下班回家，发现屋子里黑漆漆的，没有开灯。

「小芳？」我喊了一声，没人应答。

心里突然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我赶紧打开灯——

桌子上放着一张纸条：「老六，对不起，陈老板找到我了，威胁要告我们偷窃。我不能连累你，我跟他回去了。你忘了我吧，好好生活。——小芳」

我的天都塌了，冲出门就往外跑，却不知道该往哪里找。

广州这么大，他们会去哪里？会不会已经回省城了？

我疯了似的满城市找，跑遍了每一个汽车站、火车站，却一无所获。

一连几天，我都没合眼，只要不上班就在外面寻找小芳的踪迹。

终于，在第五天，我在一家高档宾馆门口，看到了陈老板的那辆黑色轿车。

我躲在对面的小巷里，看着陈老板和几个西装革履的人走进宾馆。

但没有看到小芳。

我鼓起勇气，走向宾馆前台，说明是朋友有急事找人，得知了陈老板的房间号。

然后等到半夜，我偷偷溜进了宾馆，来到他的房间门口。

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谈话声。

「明天的合同准备好了吗？这次的生意可不小，那帮港商可是大主顾。」是陈老板的声音。

「都准备好了，材料在我房间，需要我现在去拿吗？」这是个女人的声音——是小芳！

「不用那么急，明天再说。今晚你好好休息，明天还有重要的会议。」陈老板的语气很正式。

「嗯...」小芳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

我的心揪了起来。怎么救她出去？

等陈老板睡着后，我轻轻敲响了小芳的房门。

门开了一条缝，小芳惊讶地看着我：「老六？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嘘，小声点，」我低声说，「快收拾东西，我带你走！」

「不行！」小芳一脸惊恐，「他们说了，如果我再跑，就会告我们偷窃，还会...会对你不利。我不能连累你。」

「那你就甘心一辈子被他控制吗？」

小芳的眼泪夺眶而出：「老六，你知道吗，这些年我最后悔的，就是当初没有坚持等你。如果当初我们一起考大学，现在的日子该有多好...」

我抱住她：「别说这些了，现在跟我走，我们重新开始！」

「可是...」

「没有可是！」我拉起她的手，「我已经忍了这么多年，不能再忍了！这次说什么我也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小芳终于点了点头，收拾了简单的行李。

我们轻手轻脚地下了楼，溜出了宾馆。

外面的夜色很深，我拉着小芳的手，走向未知的未来。

但这次，我们都下定了决心，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一起面对。

「老六，你有什么打算？」小芳问我。

「广州不能待了，我们去深圳吧，那边有我的一个老乡，可以帮我们。」

就这样，我们坐上了去深圳的长途汽车。

天刚亮的时候，我们到了这个改革开放前沿的城市。

这里到处都是工地，高楼拔地而起，街道上人头攒动，都是来打工的年轻人。

我的老乡在一家外资工厂当保安，他帮我们安顿下来，还介绍我去工厂应聘。

凭着我在机械厂的经验，我很快得到了车间技术员的职位，工资比在广州时还高。

小芳则去了一家港资企业当文员，也有不错的收入。

这一次，我们非常谨慎，换了名字，搬到了离工厂很远的地方住。

为了防止陈老板再找上门来，我们几乎不与外界联系，就连老家也很少联系。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的生活渐渐步入正轨。看着小芳脸上重新绽放的笑容，我觉得一切艰辛都是值得的。

04

深圳的生活节奏很快，但也充满了机遇。

一年后，我在工厂被提拔为生产主管，负责一条生产线的运营。

小芳则凭着勤奋和聪明，升职为部门秘书，专门负责接待外商。

我们的生活水平也直线上升，从最初的合租房，搬进了一套属于自己的小公寓。

偶尔的闲暇时光，我们会一起去海边散步，看着浩瀚的大海，想起小时候我们曾经约定要一起去看海的傻话。

「小芳，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的约定吗？」我问。

「记得啊，」小芳靠在我肩头，「你说要带我去看海，现在终于实现了。」

她的眼里闪着泪光：「老六，谢谢你没有放弃我。如果不是你，我现在不知道会在哪里。」

我紧握她的手：「别说这些，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就在我们以为可以平静生活下去的时候，麻烦又来了。

一天，小芳下班回来，脸色苍白地说：「老六，我今天在接待客户时，看到了陈老板的一个手下。」

我的心一沉：「他认出你了吗？」

「我不确定，但我感觉他多看了我几眼。」

这个消息让我们忐忑不安。

我们决定再次搬家，这一次搬到了更远的地方。

同时，我也辞去了工厂的工作，打算自己创业。

就这样，我们在村里的老屋开了个小小的文化站，购置了几千本书，还订了几十种报刊杂志。

很快，这里成了村里最热闹的地方。孩子们放学后来看连环画，年轻人来查资料，老人们来看报纸下棋。

小芳还组织了识字班，免费教老人们认字。

「我当年就因为家里穷上不起学，差点错过了一生的幸福。」小芳说，「不想让现在的孩子重蹈覆辙。」

看着她认真教学的样子，我心里满是感动。

这个曾经历经风雨的女人，如今把自己的爱心洒向更多的人。

日子平静而充实地过着，直到有一天，一位老人来到文化站，说要找小芳。

我一眼认出了他——正是当年陈老板的一个手下！

小芳也认出了他，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

「别紧张，」老人摆摆手，「我只是来还个东西。」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泛黄的信封：「这是当年陈老板找你签的合同。他去年过世前，托我把这个还给你，说是欠你一个交代。」

小芳接过信封，手微微发抖。

「他临终前说，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就是把你骗去做那种工作。」老人叹了口气，「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啊。」

送走老人后，小芳打开信封，里面是一份合同和一张纸条。

合同是当年魏强把小芳「托付」给陈老板的协议，确实不是卖身契，而是委托照顾。

纸条上则是陈老板的一段话：「人生在世，总有对不起的人。我对不起的人太多，但最对不起的，是你们这对有情人。临终前，我想为自己赎罪。愿你们余生幸福。」

看完这些，小芳靠在我肩上哭了，我也眼眶湿润。

这些年过去了，恩怨情仇，都成了云烟。

2010年，我们举办了一场特别的庆典，既是文化站成立五周年，也是我和小芳相识40周年。

村里人都来参加，连镇上的领导也来捧场。

晚会上，小芳穿着一袭红裙，美丽依旧。

她拉着我的手，在大家面前讲述了我们的故事——从儿时的青梅竹马，到工作中的分离重逢，再到今天的携手同行。

「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见了这个人，」小芳指着我，眼中满是柔情，「他让我明白，爱情最珍贵的不是轰轰烈烈，而是平平淡淡的相守。」

台下掌声雷动，不少老人都抹起了眼泪。

我上台接过话筒：「我想对在座的年轻人说，爱情需要勇气，也需要坚持。当你遇到真正爱的人，请不要轻易放手，因为真爱难得。」

那一刻，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和满足。

回家的路上，小芳挽着我的手，轻声问：「老六，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后悔过吗？为了我，你放弃了很多机会。」

「傻瓜，」我捏捏她的鼻子，「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全世界。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最好的归宿。」

小芳靠在我肩头，轻声说：「老六，我们老了以后，就留在村里好不好？我想在这里安度晚年，看着文化站里的孩子们长大。」

「好啊，」我点点头，「只要你开心。」

岁月如流，冲刷走了许多记忆，但有些感情，却越发清晰。

那年的赶集，那句「很想念村里」，成了我们爱情的起点。

从青丝到白发，从相遇到相守，我们走过了半个世纪的风风雨雨。

如今，我依然会牵着小芳的手，在村口的大槐树下，看日出日落，听蝉鸣鸟啼。

这，就是我们的幸福。

朴素，却真实；平淡，却深沉。

多年同学聚会上，有人问我：「老六，你选这样的生活，值得吗？」

我看着身边依然美丽的小芳，笑着回答：「值得，太值得了。」

因为爱情最美的样子，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而是细水长流的陪伴。

不是刻骨铭心的伤痛，而是平淡如水的守候。

这就是我和小芳的故事，始于1979年的那次赶集，而永不结束。

「走，我们去看看他！」我拉着小芳的手，向魏强的店走去。

小商店不大，但干净整洁。魏强坐在柜台后面，比当年苍老了许多，但身材还是那么结实。

看到我们走进来，他先是一愣，然后猛地站了起来：「小芳？老六？真的是你们？」

「是我们，」我冷冷地说，「听说你在找小芳？」

魏强的眼里闪过复杂的情绪：「是啊，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找她。当年我欠了钱，怕连累她，就让她先走。没想到她会跟你...」

「别装了！」我打断他，「你明明是把她卖给了陈老板！」

魏强脸色一变：「谁告诉你的？陈老板？那个骗子！」

小芳疑惑地问：「什么意思？」

「小芳，当年我确实欠钱，赌债，但我绝对没有卖你！」魏强急切地说，「我只是托陈老板照顾你一段时间，等我东山再起。他答应给你找份正经工作！」

「可是他说...」

「他骗你的！」魏强激动地说，「他利用我的处境，骗你说我卖了你，其实是他想控制你！」

我和小芳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信谁。

「证据呢？」我问。

魏强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发黄的合同：「这是当年我和陈老板签的协议，上面清楚地写着，是临时托管关系，不是买卖！」

我仔细看了那份合同，确实如魏强所说。

小芳眼泪涌出来：「可是这些年，他对我...」

「我知道，」魏强痛苦地说，「后来我听说他对你不好，我去找过他，却被他的人打了一顿，赶了出来。我没能保护好你，是我的错。」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魏强说的是真的，那陈老板的行为就更加卑鄙了。

「你现在回来是...」

「我只想知道小芳是否安好，」魏强真诚地说，「看到你们在一起，我就放心了。我辜负了小芳的信任，这点我很愧疚。」

小芳问：「你不怪我吗？当初不辞而别...」

「怎么会，」魏强摇摇头，「是我害了你。如果不是我赌博，你也不会经历这么多...」

看着魏强真诚的样子，我心里的怨恨渐渐消散。

也许，他真的只是一个被命运作弄的可怜人。

离开魏强的店后，我们沉默地走在街上。

「老六，你信他吗？」小芳轻声问。

「不知道，但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在撒谎。」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陈老板就太可恨了！这些年我们受的苦...」

我握紧她的手：「别想太多，这都过去了。重要的是现在，我们在一起。」

小芳靠在我肩上：「嗯，你说得对。不管过去如何，现在我们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在一起了。」

第二天，我们去了镇政府，办理了结婚证。

拿着那个小红本，我们的心情无比激动。

这一天，我们等了太久太久。

回到深圳后，我们又恢复了平静的生活。

小厂子生意越来越好，我们也攒下了不少钱。

1992年，邓小平南巡讲话后，深圳的发展更加迅猛。

我的工厂也搭上了改革开放的快车，订单源源不断。

我们买了更大的房子，生活越来越富足。

但小芳的心里似乎总有一个疙瘩，时常会做噩梦，梦见陈老板来抓她。

「老六，」有一天小芳突然对我说，「我想回省城去看看，彻底了结过去的事。」

「你确定吗？那里对你来说是个伤心地。」

「正因如此，我才要回去面对它，这样才能真正放下。」

于是，1993年的夏天，我们再次回到了省城。

城市变了许多，高楼大厦拔地而起，街上的人们穿着时髦，脸上洋溢着自信。

陈老板曾经的产业早已易主，成了新的商场。

打听了好久，我们才知道陈老板现在在城郊开了家小工厂，生意一般。

我们找到了那家工厂，见到了许久不见的陈老板。

他明显苍老了许多，身上的气派也不再，看到我们，脸色变得很难看。

「你们还敢回来？」他嘶哑着嗓子说。

「我们只是想把事情了结，」我平静地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陈老板冷笑：「说得轻巧！当年你们偷了我的钱跑了，我差点破产！」

「那些钱本来就是我们的！你剥削我们那么久，我们只拿回了应得的部分。」

「哼，法律会怎么认定，你我心里都清楚！」

「那你去告啊，」我挺直腰板，「反正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证据都没了吧？」

陈老板语塞，脸色阴晴不定。

小芳上前一步：「陈老板，我们今天来，不是为了翻旧账。而是想告诉你，我们已经原谅你了。过去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吧。」

她的话让陈老板愣住了。

「当年你控制我们，利用我们，但那都过去了。现在我们活得很好，比你想象的要好得多。我们不恨你，也希望你能放下对我们的怨恨。」

陈老板沉默了很久，最后长叹一口气：「也许，当年我确实做得太过分了...」

就这样，我们和陈老板达成了和解。

他甚至邀请我们去他家喝茶，向我们介绍他的妻子和孩子。

看着他现在的生活，我忽然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和挣扎。

回到深圳后，小芳似乎真的放下了。

她不再做噩梦，脸上的笑容也更加自然。

而我们的生活，也渐渐步入了正轨。

1995年，小芳生下了我们的孩子，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

看着女儿的笑脸，我和小芳都觉得，这辈子值了。

无论经历多少艰难曲折，只要最后能和爱的人在一起，一切都值得。

多年后的一次同学聚会上，我遇到了许多老同学。

他们中有的当了干部，有的开了公司，有的还在种地。

大家都很好奇我和小芳这些年的经历。

「老六，当年你为了小芳，连大学都不念了，值得吗？」有人问。

我看着身边依然美丽的小芳，笑着说：「值得，太值得了。」

小芳依偎在我肩头，轻声说：「老六，谢谢你这么多年的陪伴。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握紧她的手：「傻丫头，说这些干嘛，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夕阳西下，我们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想着这些年的风风雨雨，想着当年那个赶集的日子，想着那句「老六，我很想念村里」，我的心里满是感慨。

人生就像一场漫长的旅途，有欢笑，有泪水，有挫折，也有甜蜜。

重要的不是终点在哪里，而是一路上有谁在陪伴。

而我，很幸运地遇到了小芳，我今生最爱的人。

从那个1979年的赶集日开始，到如今的白发时分，我们的爱情历经磨难，却始终没有改变。

这，就是我想要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