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坛子里的秘密

"老刘,这是我对你们的心意。"岳父指着床下那只尘封许久的青花老坛子,气若游丝地说完这句话后,便闭上了眼睛。

喘息声渐渐停止,屋里只剩下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

我叫刘德明,今年五十有二,是本市一家国企的普通职工。十六年前,妻子陈巧云的父亲——老汪头儿来我家居住,那时他已六十三岁,退休教师一个,瘦瘦高高,整日里闷不做声。

那是一九八五年的春天,改革开放的春风刚刚吹遍祖国大地。

我家住在单位分的四十五平方米的老楼房里,砖红色的五层楼,没有电梯,楼道窄得两个人侧身才能过去。房间虽不大,但在那个"户均不足十平方"的年代,也算是安身立命的好地方了。一室一厅的格局,我和巧云带着上初中的儿子小山,蜗居在唯一的卧室里,日子虽紧巴,但也有滋有味。

"德明,我爹要来咱家住。"那天,巧云放下搪瓷碗,小声对我说。

我一愣:"怎么突然要来?"巧云眼圈一红:"娘去得早,爹一个人在农村,身子骨不好,总不能不管他吧?"

我没吱声。老人来了,客厅就得腾出来当卧室。这意味着我们全家只能挤在那间不到十平米的小屋里。但话又说回来,那毕竟是巧云的亲爹,我这个做女婿的,也不好说啥。

"那就来吧。"我掐灭了烟头,算是答应了。

起初,我心里以为岳父住不了多久,住个三五个月就会回老家。可谁知道,这一住就是十六年,直到永远。

更让我心里嘀咕的是,十六年里,他从未主动拿出一分钱贴补家用。他每月有近八十元的退休金,在那个普通工人月薪才四五十的年代,也算是不错的收入了。

79岁岳父住我家16年没出一分钱,他过世时,指着床下的老坛子

"老汪头儿真是会享福,养老金都揣自己兜里,一分不出,光知道啃女婿。"楼下卖酱油的李婶总爱这么念叨。有时候,我也会在单位食堂排队打饭时,听到同事们的窃窃私语:"老刘家那老头,真能耐,十几年不掏一分钱。"

这些闲言碎语,像一把小刀,刺得人心里发痒。但我和巧云从不放在心上。巧云常说:"爹一辈子节俭惯了,他有自己的打算。"我也只是笑笑:"他老人家住我家,也不多添麻烦,随他去吧。"

说起来,岳父来我家的那会儿,正是我家生活最拮据的时候。单位经营不善,我们的工资隔三差五地就要拖欠;巧云在街道服装厂做缝纫工,每天伏在老式"蝴蝶牌"缝纫机前,从早忙到晚,腰酸背痛也只挣四十多块钱;儿子小山上初中,正是用钱的时候,每月的学费、伙食费和各种杂七杂八的费用,总是让我们捉襟见肘。

家里那台"飞跃"牌的黑白电视机是我们最贵重的家当,还是单位发的福利。电视机后面的木柜上,摆着一台上海产的"红灯"牌收音机,每天晚上七点,岳父都要准时收听新闻联播,从不间断。

"哎哟,老刘家真孝顺啊,供着老人家十几年,一点怨言都没有。"住在三楼的王大娘是个热心肠,每次在楼道里遇到我,总要这么感叹一番。她是知青返城后分的房子,一家三口住在比我家还小的单间里,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总是乐呵呵的,见谁都笑。

岳父虽然不怎么说话,但对家里的家电颇为精通。我们那台电视机,隔三差五就会出问题,画面花了,声音嘶哑了,他总能摆弄好。一次,电视里的显像管罢工了,整个屏幕只剩下一条细细的亮线。

79岁岳父住我家16年没出一分钱,他过世时,指着床下的老坛子

"这得换显像管了,少说也得一百多。"我愁眉苦脸地说。

谁知岳父却神秘一笑:"不用,我来弄。"

只见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工具包,从里面掏出螺丝刀和镊子,小心翼翼地拆开电视机后盖,摆弄了半天,竟然真把电视修好了!

"汪师傅,您可真行!"邻居老张满脸佩服。从那以后,小区里谁家电器出了问题,都来找我岳父。他从不收钱,最多让人家请他喝杯茶,抽根"大前门"。

我家的电饭煲用了十多年,换了三次线圈,全是岳父动手换的。后来小区通了天然气,家家户户换了灶具。我们那台搪瓷灶具用了不到半年就坏了,又是岳父摆弄好的。我常笑称,有了他,省下不少维修费。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也习惯了家里多了一个人的生活。岳父生活很有规律,每天早上五点半准时起床,无论冬夏。起床后,他会在小区的空地上打太极拳,一套"二十四式",从不间断。

回来后,他会沏一壶茶,那茶叶是他从老家带来的,用一个铁皮罐子装着,小心翼翼地藏在床头柜里。他总是倒一点点在杯子里,用开水一冲,可以续好几次。

老汪头儿还有一手好木工活。院子里的孩子们都喜欢他,因为他能用废木料给他们做小板凳、小汽车。那个年代,玩具商店里的木制品贵得吓人,可岳父只用一把旧锯子、几块废木料,就能做出让孩子们爱不释手的玩具。

过年过节,邻居家孩子考上大学,他都会亲手做个笔筒或书架送去。我记得有一年,楼上王大娘的外孙女考上了北京大学,岳父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做了一个精致的小书架送给她。那书架虽不大,却雕刻着精美的花纹,上面还写着"学富五车"四个字。

79岁岳父住我家16年没出一分钱,他过世时,指着床下的老坛子

"汪爷爷,谢谢您!"姑娘抱着书架,眼睛闪闪发亮。

可岳父自己却省吃俭用,一件灰色的中山装穿了又穿,直到领口磨得起了毛边才肯换新的。他的脚上总是穿着一双黑布鞋,鞋底磨薄了,就用废轮胎皮自己钉上一层。

"爹,我给您买双新鞋吧?"巧云心疼地说。

"不用,这双还能穿。"岳父总是这样回答。

我曾看到他将自己的裤子洗得干干净净,挂在阳台上晾晒。那裤子膝盖处已经磨得发亮,却被他补得整整齐齐。他从不让巧云帮他洗衣服,说是怕给我们添麻烦。

日子就这样一年年过去,我们家的生活也在慢慢好转。九十年代末,单位效益好了起来,我的工资翻了一番;巧云也从服装厂转到了百货公司做营业员,收入稳定了;儿子小山考上了大学,全家都很欣慰。

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雷声轰鸣,闪电照亮了整个房间。我被一阵雷声惊醒,起来上厕所。经过客厅时,我无意中看见岳父房里亮着微弱的光。

透过门缝,只见他小心翼翼地从枕头下取出一个布包,又从床底下拖出那只青花老坛子,往里面塞东西。动作是那么的谨慎,仿佛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我心里直犯嘀咕,却也不好追问。

从那以后,我发现岳父每月总有那么一两次半夜起来"鬼鬼祟祟"。每次领到养老金后,他总会独自出门一趟,回来时,口袋里就只剩下很少的钱了。我曾委婉地问过他去了哪里,他只是含糊地说:"去银行办点事。"

那时候,我心里难免有些疑惑。他那么省,钱都去哪了?难道是存起来了?可他从不去银行,我和巧云也从未见过他的存折。还是有什么别的花销?但他的生活那么简朴,能有什么大的开销呢?

79岁岳父住我家16年没出一分钱,他过世时,指着床下的老坛子

这些疑惑一直埋在我心里,直到那个雨后初晴的清晨,岳父走了。

他走得很安详,没有痛苦,只是在睡梦中悄悄地离开了我们。临走前,他指着床下那只老坛子,说了那句话:"老刘,这是我对你们的心意。"

办完丧事后,我和巧云按照岳父的嘱咐,搬出了那只老坛子。坛口被一层厚厚的油纸封着,用红绳缠了好几道。拆开后,我们惊呆了——里面是一摞摞用皮筋捆好的人民币,还有一本发黄的账簿。

数了数,竟有八万多元!全是这十六年来,他的养老金积攒下来的。八万多元啊,在那个年代,可以买下一套不小的房子了。

巧云双手颤抖着拿起账簿翻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刘家三月生活费580元,电费42元,水费15元,儿子学费200元..."

原来,岳父一直在默默记录着我们家的开销。翻到后面,我们发现了更让人吃惊的内容:"李红梅,女,初三,家贫,资助学费100元。王小虎,男,小学五年级,单亲,资助50元。张晓琳,女,高二,父亲下岗,资助60元..."

账簿后面还有一张褪色的黑白照片,是岳父年轻时在学校教书的情景。照片背面写着:"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愿我的学生都能成才,报效祖国。"

翻到最后一页,写着:"所剩养老金全部留给德明巧云,用于继续资助孩子们完成学业。希望他们都能成才,不辜负我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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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云看着那本账簿,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来。我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说不出话来。

原来,老人家这十六年来,一直默默地将每月的养老金大部分都用来资助贫困学生,只留一小部分备着自己生病时用。他曾是镇上小学的语文老师,桃李满天下,退休后依然惦记着贫困的孩子们。

"德明,你还记得吗?爹刚来那会儿,常常半夜出门,我们还以为他老人家有啥不良嗜好呢。"巧云擦着眼泪说。

我点点头,想起有几次,我确实跟踪过岳父,看他去了哪里。可每次他都只是在附近的邮局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就回来了。现在想来,他是在寄钱给那些孩子吧。

门铃响了,是住在楼下的小李,他爸是单位的会计。"刘叔,汪爷爷的丧事办完了吗?"他问道。

我点点头:"嗯,刚办完。"

"我想跟您说,汪爷爷这些年一直资助我读书。"小李红着眼圈说,"如果不是他,我可能考不上大学。他说过,等我毕业了,就不用再接受他的资助了,要学会自己自立。"

我和巧云惊讶地对视一眼。小李家虽然不富裕,但也算小康,怎么会需要资助呢?

似乎看出了我们的疑惑,小李解释道:"我爸那会儿下岗了,家里很困难。汪爷爷知道后,每个月都会悄悄地塞给我五十元钱,说是让我买参考书用。"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按照岳父的遗愿,联系上了账簿上记录的学生。得知老汪老师过世的消息,不少已经工作的学生都赶来送别。

李红梅已是县医院的护士长,当年她家境贫寒,是岳父资助她完成了高中和大专学业;王小虎成了镇上的中学老师,他是单亲家庭长大的,父亲早逝,是岳父每月接济让他没有辍学;还有张晓琳,现在是市图书馆的馆员,当年她父亲下岗,全家靠母亲打零工为生,也是岳父默默资助她完成了学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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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老师虽然严厉,但心地特别好。"李红梅抹着眼泪说,"我记得有一次,我发烧了,没钱买药,是他骑着自行车,大老远从城里给我送来药和营养品。"

王小虎也说:"汪老师每个月都会来看我,问我功课怎么样,有什么困难。他从不当着别人的面给我钱,总是悄悄地塞在我书包里,还叮嘱我不要告诉别人。"

听着这些故事,我的心里五味杂陈。想起这些年来,邻居们的闲言碎语,我对岳父的那些不解和抱怨,现在看来是多么可笑。

"德明,我们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啊。"巧云红着眼圈说。

我点点头,心里满是愧疚。这十六年来,岳父住在我们家,不仅没有增加我们的负担,还在用自己微薄的养老金,默默地帮助着那些需要帮助的孩子。而我们,却只看到他不愿出钱的表面,没有发现他内心的大爱。

邻居们听闻此事,纷纷前来吊唁。王大娘握着我的手,满脸愧疚:"老刘啊,我们以前真是看错人了,老汪头儿,不,汪老师是个大好人啊!"

楼下卖酱油的李婶更是红了眼眶:"哎呀,我这张破嘴啊,平时尽说些不中听的话,真是该打!"

我安慰他们:"人都有看走眼的时候,岳父为人低调,谁能想到他背地里做了这么多好事呢?"

处理完岳父的后事,我和巧云坐在他曾经睡过的床边,望着那只盛满爱与奉献的老坛子,久久不能平静。

"德明,爹走了,这些钱..."巧云欲言又止。

79岁岳父住我家16年没出一分钱,他过世时,指着床下的老坛子

我明白她的意思,握住她的手:"按照岳父的遗愿,我们继续资助那些孩子完成学业。"

巧云点点头,眼里闪着泪光:"爹一辈子节俭,就是为了帮助更多的孩子。我们不能辜负他的心意。"

从那以后,每个月发了工资,我都会拿出一部分钱,资助账簿上还在上学的孩子们。我们还设立了一个"汪老师助学金",资助更多的贫困学生。

有时候,我会想起岳父生前的样子: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坐在阳台上,一边听着收音机里的新闻,一边修理邻居家的孩子们送来的坏玩具。阳光洒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那么安详,那么满足。

"老刘,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帮助这些孩子吗?"有一次,岳父难得主动与我聊天。

"因为您是老师,关心学生?"我随口回答。

岳父摇摇头:"不全是。我小时候家里穷,上不起学,是村里的老先生免费教我认字。后来我当了老师,就想着,要是能帮助更多的孩子,让他们不因为贫穷而失学,该多好啊。"

我这才明白,岳父的善举,源自他自己的经历,源自那个艰难岁月里,一个老先生对他的无私帮助。

如今,每当我经过学校门口,看到朝气蓬勃的孩子们,就仿佛看到岳父微笑的面容。那只老坛子,我们没有扔掉,而是放在家里最显眼的位置,提醒着我们什么是真正的富足。

富足不是口袋里有多少钱,而是心里装着多少爱。岳父用他的方式,教会了我人生最宝贵的一课。

有时候,当我和巧云谈起岳父,我们还会笑着说:"老汪头儿真能耐,十六年不出一分钱,却留下了一笔取之不尽的精神财富。"

这笔财富,不是那八万多元钱,而是他无私奉献的精神,是他对下一代的关爱,是他不求回报的善良。

79岁岳父住我家16年没出一分钱,他过世时,指着床下的老坛子

窗外,又是一个春天到来,小区里的梧桐树发出了新芽。我知道,岳父的精神,也像这春天的种子一样,已经在我们心里生根发芽,永远不会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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