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版《红楼梦》能成为经典,不单单只是演员的功劳,导演,摄像师,化妆师,服装师和其他的幕后工作人员,都有着不可磨灭的贡献。特别是剧中的妆容,更是精致唯美,每一个角色都有着很强的辨识度,极其符合自身的性格特点。 这一切,要归功于化妆师杨树云。
一,杨树云成为剧组化妆师。 红楼剧组原定化妆师是鼎鼎大名的王希钟老师,当时他还是西游剧组的化妆师,同时还负责北影厂的工作。因分身乏术,在拍完“一僧一道下凡”之后,王希钟不再负责红楼剧组的事务。 全组告急,寻找化妆师成为头等大事。 此时的杨树云还远在甘肃,杨树云做过多年演员,对化妆并没有很多的经验,在进红楼剧组之前,他只给两部舞台剧化过妆,参与化妆的《丝路花雨》获得好评。正是因为这部舞台剧,让 他得以有机会进入红楼剧组。
杨树云当时有一个朋友,是八一电影制片厂的美工,听说红楼剧组在找化妆师,就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他,问他愿不愿意来北京试一试。这个消息,让杨树云非常兴奋。 杨树云从十四五岁就开始读《红楼梦》,当时的他,对书中的很多字,不认识,可这并不妨碍他对《红楼梦》的喜欢,他甚至把书中很多诗歌都抄下来,反复诵读,这种感觉 太美好了。 所以,杨树云请了假,带上化妆包和资料,就赶上兰州开往北京的列车,来到红楼剧组。当时和他一起竞争的还有几个化妆师,凭借高超的化妆技术,杨树云从众多化妆师中脱颖而出,被红楼选定为总化妆师。
进入剧组的杨树云,和所有人一样,吃住都在剧组,每天听红学专家讲课,看导演拍戏,大家之间谈的除了《红楼梦》,还是《红楼梦》。在这样的耳濡目染下,杨树云的化妆风格逐渐形成。 每一位演员有怎样的性格特点,在规定的情景中,应该化什么样的妆容,设计什么样的造型,杨树云心中有数,信手拈来,已经不需要特意去寻找灵感了。 二,一个“罥烟眉”,难倒了杨树云。 作为四大名著之一的《红楼梦》,是一部庞大的百科全书。曹雪芹不单单对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医疗烹饪、园林建筑、服饰收藏、社会风俗等等,无所不知,每个人都能从中找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人人心中都有一部《红楼梦》。 书中的描写,具体但也抽象,读者可以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而电视剧则不同,电视是视觉艺术,要把书中的一切都真实地展现在观众面前。
杨树云在剧组读了七遍《红楼梦》,对书中的人物容貌,特点,心理都理解得非常透彻。 对于书中对人物的描写,杨树云不能凭空想象,必须翻阅大量的史料文献,诗词,笔记,绘画加以研究对比,结合自己的化妆知识,找出其中的规律,才能由真正展示出来。 书中对林黛玉的描写是这样的: 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所以,杨树云抓住了黛玉最大的特点,就是“罥烟眉”。在中国的文学和文献资料中,根本就没有“罥烟”这两个字。 那么,这个“罥烟眉”到底是什么样子,什么颜色,这难倒了杨树云。 三,为“罥烟眉”,杨树云做了大量的考察,翻遍所有的文献和资料 既然“罥烟眉”是黛玉的最大特点,杨树云在这个眉毛上下足了功夫,开始做考证,查资料。 他先找到《杨慎外传》中所说的“唐代有过十眉图”,十眉图中有一个“含烟眉”。罥烟眉虽然和含烟眉相似,却比含烟眉更清淡轻盈。所以,“含烟眉”不是“罥烟眉”。
于是,他继续寻找,在《西京杂记》中,他发现卓文君的眉毛和“罥烟眉”有些相似,书中描述卓文君“眉毛大而曲,望之如远山,曰“远山眉”。接着他再往后找,找到西施,《庄子天运》中说,“西施捧心蹙眉”,这有一个“蹙”,但林黛玉是“似蹙非蹙”,还是不对。 杨树云说: “曹雪芹的伟大就在这里,他不同于任何一个美女的形容,一个似蹙非蹙,符合黛玉的心理,符合黛玉的身份,符合黛玉的教养。” 杨树云翻遍所有的资料,要没找到一个明确的答案。他能找到最相近的神似黛玉的形象,就是清代画家改琦所画的《红楼梦图咏》中的黛玉,改琦为林黛玉画了一堆“愁眉”。
当时沈从文曾指着改琦画中的女子,对杨树云说,这个就是林黛玉。 这么多眉毛,虽然很多接近“罥烟眉”,但杨树云始终不满意,觉得并不是曹公笔下真正的“罥烟眉”。
他一定要弄清楚“罥烟眉”,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眉毛。 四,杨树云找到真正的“罥烟眉”。 一个“罥烟眉”,让杨树云绞尽脑汁,苦思冥想,却没有半点依据。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一首诗,是曹雪芹的好朋友敦敏写的《晓雨记事》,其中有一句“遥看丝丝罥烟柳”。看到这句诗的那一刻,杨树云欣喜若狂,激动万分,“罥烟”这两个字,终于找到了。
“罥烟”这两个字,是和“柳”联系在一起的。 于是,杨树云去了西湖,在长堤上看湖边柳树的小美芽,在早晨的雾气中间,随风摇曳,是灰青色。这一刻,杨树云豁然开朗。他彻底明白了“罥烟眉”是什么样子的。 “罥”,挂也,“罥烟眉”是说眉毛像中国水墨山水画中飘挂在山腰的青烟,是灰青色。罥烟眉,就是灰,青带点黑,三种颜色揉在一起,而且要细,量要少,要非常柔软。 杨树云终于找到了“罥烟眉”的形状,颜色,一个往下走的,柔软的,稀少的灰青色八字眉。
杨树云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对林黛玉的妆容,他身材有成竹。 五,陈晓旭不喜欢罥烟眉,化完后,她哭了。 杨树云踌躇满志,一心想化出一个独特的“林黛玉”。可是,在化妆过程中,他却遇到了困难。 当时的化妆条件很有限,必须要拔光演员的眉毛,再重新化上。所以,杨树云把“罥烟眉”的形状和颜色,告诉陈晓旭,要给她扒光眉毛。 当时的陈晓旭很爱美,听杨树云说要给自己画“八字眉”,有些不乐意,说:“杨老师,我不喜欢八字眉。”于是,杨树云就给她讲黛玉眉毛的重要性,给她讲这个眉毛能体现黛玉的身份,心理和特点等等。
听杨树云循循善诱,娓娓道来,陈晓旭不吭声了。杨树云问她“晓旭,眉毛还拔吗?”陈晓旭坚定的回答:“对,为了艺术。” 于是,杨树云开始给陈晓旭化妆。虽然陈晓旭同意了拔眉毛,内心始终是不情愿的。在杨树云的手下,镜子中的陈晓旭,慢慢向林黛玉靠拢。陈晓旭看着自己一点点变得可怜兮兮,一点点变得忧郁愁肠。
最后化好妆,梳好了发型,穿上戏服,陈晓旭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眼泪在眼眶中间打转,她说:“杨老师,我怎么觉得自己这么可怜呢?我终于找到角色的感觉了。”
杨树云看着眼前的陈晓旭,此时她已经不是陈晓旭,而是一个“泪光点点,娇喘吁吁”的林黛玉了。杨树云赶紧把王扶林导演请来,王导过来一看,大赞:“对,黛玉就是这个造型。”
一个“罥烟眉”,让杨树云做了大量的考证,翻遍所有的资料和文献,才有了栩栩如生的“林黛玉”形象。一部《红楼梦》背后,有多少我们看不到的辛勤劳动,凝聚着多少人的心血。经典之所以能成为经典,就是因为有着很多像杨树云这样的人,和无数人的努力是分不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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