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李晶晶 实习记者/张志浩 周煜博 杨欣雨
编辑/刘汨
被洪水侵袭的黑龙江五常农村
对于黑土地上的种植户们,这场洪灾来的太不是时候。眼下本该是收获的季节,玉米已经长出鼓鼓的果实,水稻正是抽穗扬花的关键期,完成晾晒装袋的木耳也即将开始售卖。
受强降雨影响,近期东北地区多条河流爆发洪水。来自水利部的消息,松花江流域洪水过程仍在发展中,目前已造成85条河流超警,影响范围大,超警河流多。
严重的灾情面前,再丰富的的种植经验也派不上用场。许多种植户正在网上发出求助:“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救救正泡在水里的庄稼?”
被洪水冲倒的玉米地 | 受访者供图
七八百万袋木耳被冲走了
在黑龙江牡丹江市,暴雨是从8月3日晚上8点多下起来的。当晚11点多,东京城林业局扶育站家属群里发出紧急通知:“道南住户抓紧撤离,没有亲属的,请撤离到单位办公室。”一个小时后,群里又在催促:全体人员马上撤离,急急急!!!
35岁的刘桂香在惊恐中,随着村干部赶往消防队三楼办公室避险,目睹了楼前的公路变成河流,卷走庄稼、车辆、大棚和房屋,还看到洪水中被卷走的房屋上站着一个人。
扶育站依着松花江支流尔站西沟河而建,夹在两片山地中间。洪水过境后,从实时卫星地图上可以看出,扶育站地势更低的南侧,过半房屋和田地损毁严重。
两个不眠之夜后,8月5日一大早,水位终于回归正常,刘桂香深一脚浅一脚淌着淤泥进了自家。屋子里的东西全都被冲走了,里面的淤泥没到大腿根,水痕有一人多高。更让她心疼的是,院子里的旋耕机和拖拉机都被冲走了,价值20多万。
农民的重点是地,作为村中的种田大户,她家的庄稼也不容乐观。200亩的玉米地刚结出玉米穗,就齐刷刷躺倒在田里,刘桂香难过得说不出话,“今年注定颗粒无收,损失可能有50万。”往年这个时候,她正悠闲地拉起网,防着野猪偷吃,期待一个丰年。但现在,在这个玉米结粒的“关键期”,她只能在田垄上望着一地的水和泥发呆。“要是晚一个月也行啊,起码玉米棒子长出来了。”
在扶育站向东40公里的二吕村,同样损失惨重。这里本来有两万多亩水田及旱田,当地居民多以种植水稻、玉米和黑木耳为生。8月3日的暴雨带来的洪水,冲毁了30多户人家的房屋和上万亩水田,只有山上种玉米的旱田还在。
“来年怎么耕地都是个问题,整个农田都没路了。”村长姚田忠告诉深一度,被洪水冲过的田地今年注定是颗粒无收,庄稼都埋在淤泥下失去了抢救的可能,地里的损失暂时无法估计。但就木耳而言,村中就冲走约七八百万袋,经济损失近千万元。
据黑龙江省农业农村厅消息,近期,受台风“杜苏芮”影响,黑龙江省南部地区出现暴雨、大暴雨,局地农田受灾,给农业生产带来不利影响。为确保实现今年粮食生产目标,做好灾后农业生产恢复工作,他们已发布《洪涝灾后农业生产抗灾自救方案》。
洪水过后的扶育站一片泥泞
被冲走的营生
多位受灾的农户告诉深一度,洪水正好赶上了收成的季节,被急流冲走的,是沿河两岸很多人家的营生。
黑龙江尚志市有利村紧邻蚂蚁河,洪水冲进村子。李喜臣家离河边二三百米,水位漫过了他家炕头。相比自家损失,他更心疼的是同村那个种木耳的朋友,“4万多袋都给冲走了,损失至少在7万元左右”,朋友邻居家种得更多,有24万袋木耳,估计损失30多万。
木耳被冲走时,他看见朋友“坐地上拍大腿哭”。东北地区一年种两茬木耳,培育很花功夫。冬天下春耳时,要先把黄豆饼、苞米面等粮食发酵好,装袋、刨口,在11月种到地里。等四五月份长出木耳,堆放在大棚晾晒;秋耳则在5月底种下,7月正值出秋耳阶段,8月中旬也能采摘晾晒。现在,眼下的收成和以后的念想,都被一股脑冲到了蚂蚁河里。
李喜臣朋友两口子是贷款种植,腿瘸行动不便,多是妻子在操劳,2017年发水就被冲走6万多袋木耳,现在还没还清债。李喜臣8年前也在种木耳,但因为年龄越来越大,放弃了这靠天吃饭的辛苦营生转去打工,“太累了,还不挣钱”,如果夏季碰上连续雨天没摘完,原价20元一斤的木耳只能卖5元一斤。
在五常市,水稻种植是多个村落的主要产业,3月平土,4月播撒稻种、盖大棚,5月插秧。按照往年的经验,6月除草后,农民们总算“尽了人事”,开始“听天命”,7月水稻会慢慢抽穗。但在8月3日,种植户们眼看着,已经挂满稻穗的田地被洪水成片冲倒。
8月3日白天,水没有上涨。南土村的赵晓华不放心自家的400亩稻田,相比其他人家几十亩的种植面积,她算是村里的水稻大户。她去田里查看,远处的水流正逼过来,但还有些距离。
整个五常市7月已经断断续续下了一个月的雨,农民有心理准备——连续下雨温度低,抽穗慢,会影响产量。但靠天吃饭,他们也无能为力。赵晓华回家时不是很担心,他们赖以为生的水稻并不那么娇气,“雨再大,只要不全淹在水里都不会受什么影响。”
8月4日,赵晓华再去看,水已经流到田里了,还没没顶,但水流很急。当天晚上8点多,水位再次上涨,赵晓华家的稻田被淹没了100多亩,沿路查看受损情况时,她看到不少村民都哭出声来。
赵晓华和60多岁的父母算过这笔损失,“有15万”。赵晓华家里只有她和父母,这意味着他们要雇更多人来打理这400亩地。尤其是在插秧时,必须得赶上半个月的黄金时期。今年5月7日赵晓华家开始插秧,“雇了几十个人,每人每亩地600元。”
种植户赚的都是辛苦钱,早上三四点钟起来,晚上八九点回来,午饭就在地里对付几口,赶着最佳时期把活干完。还有入秋后还贷款的问题,村民春季借贷投钱到种子肥料等成本里,等到秋收再还款是普遍现象。
黑龙江农村,一袋袋正在生长的木耳 | 资料图片
“值钱的东西都和水稻有关”
“五常大米”是张全国响亮的名片,曾经在外打零工、卖凉皮的张雪就是因此回乡创业。疫情期间,张雪开始做主播卖米,生意越来越好,她决定扩大生产。今年她家租了更多地,种了100亩水稻,每亩租金一千多元。
这次,她家的100亩地被淹了近一半。8月5日,张雪接到通知,附近的水库还要泄洪,她回家开走了种植用的农用车,带走了通电的农用工具。“值钱的东西都是和水稻相关的,想把它们搬出来带走。”
在如此严重的灾情面前,再丰富的种植经验也派不上用场。像许多种植户一样,张雪在社交平台上发出求助,“五常农民现在急需专家,求求你们来看我们的地,现在真不知道该怎么整了。”
张雪说,现在被淹的庄稼分三种情况,有的被冲走了,有的被水泡着,还有的埋在淤泥里。“有人建议让我们排水,但是到处都是水,我们没有地方往出排。”但她和很多种植户心里又很矛盾,不敢太多描述当下的困境,怕让人们误会今年五常大米的品质不好,影响了家乡品牌的形象。
张雪做了最坏的打算——把被泡坏的水稻都割掉用作肥料,“我得收拾残局,不然来年都没办法种地。”她也做了减产的打算,五常大米出粒少、价格高,其它品种的大米,一亩可以产1300-1400斤的稻米,而五常大米一亩仅产900-1000斤。“今年这个情况,被淹的地,至少会减产一半。”而且,她这两年没有购买农业保险,“相比每亩几千元的收益,十块钱左右的赔付太有限了。”
张雪家目前在市区暂住,因为担心水稻的情况,他们频繁往返于市区和村子之间30多公里的路上,“两天烧完了200块钱的油。”这几天,他们正尝试用高压水枪冲掉水稻上的淤泥,毕竟一家六口的吃穿用度都押在这上面,女儿13岁、儿子7岁,都在市里读书,还有公公婆婆要赡养。
中国农业大学农学院研究水稻的朱作峰教授担心,水稻泡水后花粉失去活性从而无法结实,“其他时候,水稻泡水一两天可能减产,但不会有绝收的风险。现在是抽穗养花期,泡了水之后就很可能上不了粉。”
他表示,现在没有很好的补救办法,所有人能做的就是暂时等待,期待更多水稻在被淹没时还没开始抽穗扬花,“最坏的情况,一周到十天之后,抖一抖水稻看不到面粉一样的颗粒洒落,那就不可能长成了,提前割掉用作饲料是减少损失的一个可行办法。”
在上游开始收拾善后的时候,松花江下游的挑战也即将到来。据最新消息,松花江下游干流佳木斯水文站8月7日20时水位已涨至警戒水位(79.30米),且仍在上涨,水利部已提出要求,相关地区要加强监测预报,及时发布洪水预警,切实做好堤防巡查防守和险情抢护,提前转移受威胁区人员。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除姚田忠、朱作峰外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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