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冰渐融

"娶她?周玉娣?那个坐过牢的女人?"我放下碗筷,瞪着我娘,心里像被人泼了盆凉水。

我叫赵长河,今年二十八,在公社修配厂当钳工。那是一九七八年初春,万物复苏的日子,可我家却像落入了数九寒冬。

"长河,听娘一句。玉娣不是歹人,她吃的是冤枉官司。"娘搓着裤腿上的褶皱,声音低而坚定。

"咱们老赵家几代人都是本分人家,哪能找个坐过牢的媳妇回来?让人戳脊梁骨啊!"我一拍桌子,茶碗里的水都跳了起来。

"你大嫂李桂芬的堂妹,我打小看她长大,那闺女心善。"娘的眼神飘向墙角,那里躺着我瘫痪在床的父亲。

"善?坐牢的人能善到哪去?"我嗤之以鼻,"村里张叔不是说了吗,那是个刺头,打伤了学校领导。"

我娘的眼眶红了,她看了看躺在床上一言不发的父亲,压低了声音:"你爹这病,医生说得有人日夜照顾。我一把老骨头,能撑几年?"

"那也不能找个犯过事的啊。"我心里清楚,娘说的在理,可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你大嫂说了,玉娣心灵手巧,懂些医道,又肯吃苦。"娘叹了口气,"再说,咱家这情况,别说她坐过牢,就是没坐过,哪个姑娘愿意嫁进来伺候病人?"

那时的农村,一个女子坐过牢,几乎就没了生路。村里人见了都绕道走,更别提说亲了。可我娘偏不信这个邪,硬是托人说和,要给我办这门亲事。

大嫂的堂妹坐过牢无人敢娶,我妈却硬让我娶她,如今人人都羡慕我

"长河,娘求你了。"娘突然跪下来,这可吓坏了我,"要不是走投无路,娘能逼你吗?"

我父亲去年得了中风,半身不遂,家里重担全压在娘身上。我不忍违拗,只得咬牙应下这门亲事,心里却像揣了块石头,又沉又冷。

"你答应了?"刘铁柱听说这事,一口水喷了出来,"兄弟,你可想好了?娶了她,以后咱修配厂的人,当街都不好意思跟你打招呼啊!"

"有啥选择?"我苦笑,"家里那个情况,不找个人回来,我爹就等着归西吧。"

铁柱拍拍我肩膀:"哥们儿够们义气,为了家里,牺牲自己啊。"

结婚那天,天阴沉沉的,宛如我的心情。大院里挂了几盏红灯笼,却遮不住邻居们探头探脑的目光和窃窃私语。

"新媳妇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院墙外立马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男女老少都有,就差没拿着瓜子花生了。

周玉娣穿着件半旧的蓝布棉袄,脸色白净,眼神怯怯的,没有半点坐过牢的张狂。只是那双手,粗糙得不像个二十五岁的姑娘。

"怎么不化个妆啊?"大嫂李桂芬小声念叨,"好歹是结婚,脸上抹点胭脂水粉也显得喜庆啊。"

玉娣摇摇头,轻声道:"不用了,这样挺好。"

简单的仪式后,娘给我们收拾了西屋。老房子隔音不好,我听见院子里几个妇女还在议论。

大嫂的堂妹坐过牢无人敢娶,我妈却硬让我娶她,如今人人都羡慕我

"这周玉娣也是命苦,年纪轻轻就进去蹲了两年。"

"可不是,好在赵家肯收留她,不然这辈子可就毁了。"

"还是得感谢赵家,人家条件不差,长河又是公家人,肯要她,算是积德了。"

洞房夜,我和玉娣面对面坐着,尴尬得像两个木偶人。屋外风声呼啸,屋内烛光摇曳,照在她清瘦的脸上,竟有几分楚楚可怜。

"我知道你是被逼的。"她靠墙站着,低声说,"我会好好做人,不给你添麻烦。"

我没吭声,只是点了支烟,深深吸了一口。

"你放心,我不会要求什么。房子是你的,我只是来照顾老人。"她的声音轻得像蚊子,"等你爹好些了,或者你有了心仪的姑娘,我随时可以离开。"

我被她这番话惊到了,抬头看她,却见她眼中噙着泪,却倔强地不肯落下。那一刻,我心头闪过一丝不忍。

"行了,早点休息吧。"我掐灭烟头,指了指那张红纸糊的双人床,"今晚你睡里面,我打地铺。"

起初,我对她爱理不理,像对待一个陌生人。早上一起床,我就匆匆去厂里,晚上回来也很少说话。

她却像棵没人浇灌也要努力活着的小草,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烧火做饭,伺候我爹吃药翻身,从不叫苦。

"长河他爹,来,张嘴,吃点稀饭。"我常听见她这样跟我爹说话,声音温柔得像春风。

"这锅冰糖雪梨,我熬了一上午,对嗓子好,您慢慢喝。"她总能变着法子给我爹做些吃食。

大嫂的堂妹坐过牢无人敢娶,我妈却硬让我娶她,如今人人都羡慕我

一个月后,我发现我爹居然能动动左手了,这让我大为惊讶。

"是玉娣给按摩的。"娘悄悄告诉我,"她每天给你爹按三回,说是通经活络。"

"她懂这个?"我有些不相信。

"她小时候跟县里回来的老中医学过几年,懂些皮毛。"娘笑着说,"你看看你爹,精神都好多了。"

我爹确实比之前有精神多了,以前整天愁眉苦脸,现在偶尔还能看到他笑。有一次,我发现玉娣在给我爹念报纸,那是《人民日报》,讲的是改革开放的新政策。

"喏,赵叔,现在政策宽了,咱农村也可以办企业了。您要是好了,铁定能领着大伙儿干一番事业。"她说这话时,眼睛亮亮的,竟有些我从未见过的光彩。

那年冬天,北风刺骨。我值夜班回来,发现被窝里多了件厚棉袄。

"这哪来的?"我问娘。

"是玉娣做的。"娘笑道,"那丫头攒了工分,换了点棉花,连着好几个晚上,等你睡了才偷偷做。"

我掀开看,针脚细密,想必是她熬了几个深夜缝制的。那一刻,我心里像有什么东西在悄悄融化。

第二天一早,我看见她在院子里洗衣服,手冻得通红,还在哈着气。

"你..."我欲言又止,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憋出一句,"衣服我自己会洗。"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白天忙,晚上又值班,哪有时间洗?再说,我闲着也是闲着。"

大嫂的堂妹坐过牢无人敢娶,我妈却硬让我娶她,如今人人都羡慕我

就这样,不知不觉,一年过去了。我和玉娣之间的关系,从最初的陌生,到如今的平静。虽然话不多,但至少不再那么尴尬。

那天,厂里分了年终奖,我拿了二十块钱。回家路上,我特意在供销社买了两块水果糖和一方手帕,想着给玉娣一个小惊喜。

进门时,我听见屋里有说话声。

"玉娣啊,你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是大嫂的声音,"长河他对你,说好听点是敬而远之,说难听点,简直就是把你当保姆使唤。"

"别这么说,大嫂。长河对我已经很好了。"玉娣轻声道,"要不是他,我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可你这样守着个空房,图什么啊?"大嫂叹气,"我听说长河最近跟修配厂的会计走得近,你就不担心?"

我心头一震,差点捏碎了手里的糖。修配厂的会计叫张丽,是厂长的侄女,长得水灵,确实经常找我说话,但我从没往那方面想过。

"他年轻,有本事,人又好,谁不喜欢?"玉娣的声音很平静,"大嫂,我早就跟他说过,我随时可以离开,只要他开口。"

"你这傻丫头..."大嫂的声音哽咽了。

我站在门外,手心冒汗,竟不知该进还是该走。最后,我轻轻转身,去了街口的小酒馆。

"铁柱,喝两盅。"我一屁股坐在刘铁柱对面。

"哟,稀客啊!自从你成家,就再没来过这地方了。"铁柱笑着给我倒了一碗烧酒,"怎么,有心事?"

大嫂的堂妹坐过牢无人敢娶,我妈却硬让我娶她,如今人人都羡慕我

"她对我挺好的。"我一口闷了烧酒,辣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谁?你媳妇儿?"铁柱挠挠头,"这不是应该的吗?"

"她坐过牢,我家又有个瘫痪的爹,可她从没抱怨过。"我盯着酒碗,喃喃道,"我对她不冷不热,她还一直忍着。"

"兄弟,听你这意思,是心疼人家了?"铁柱眯起眼。

我没回答,又倒了一碗酒。

"说起来,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铁柱突然压低声音,"去年冬天,县里来了几个人,专门打听你媳妇儿的事。"

"什么人?"我警觉起来。

"好像是法院的。他们说,有人举报当年那个案子有问题,要重新调查。"铁柱搓着手,"我寻思着,要是查出你媳妇儿是冤枉的,那可就是大新闻了。"

这话像一道闪电劈进我心里。我忽然明白为什么玉娣不爱提过去的事,也明白为什么她宁愿低调地生活,甚至不在乎我的冷漠。

那晚我喝多了,回到家已是半夜。玉娣开了门,看见我醉醺醺的样子,吓了一跳。

"你怎么喝这么多?"她赶紧扶我进屋,"当心别吵醒老人家。"

她给我倒了杯热水,又找出一条热毛巾给我擦脸。我迷迷糊糊地望着她,在昏黄的灯光下,她的侧脸显得格外柔和。

"你为啥坐牢?"酒精的作用下,我终于问出了这个压在心底许久的问题。

大嫂的堂妹坐过牢无人敢娶,我妈却硬让我娶她,如今人人都羡慕我

玉娣的手顿了一下,然后继续给我擦脸,仿佛没听见我的问题。

"我想知道真相。"我握住她的手,"铁柱说,有人在重新调查你的案子。"

她沉默良久,声音轻得像飘落的雪花:"我弟弟文凯当时读高中,有人诬陷他偷了教科书,要开除他。那是他唯一的出路啊。我...我跟教导主任起了争执,他摔倒了,说我打了他。"

"就因为这个?判你两年?"我不敢相信。

"当时不是运动刚结束嘛,学校领导要立威,说我是刁民,是破坏教育秩序。"她苦笑,"我弟弟念书是我们全家的希望,我不能看着他被冤枉。"

那晚,我第一次握住了她的手,粗糙而温暖。我忽然意识到,她不是我想象中那个"坐过牢的女人",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真实人。

第二天,我去了趟县法院,打听玉娣的案子。接待我的是个年轻法官,听我说明来意后,他翻出了一本卷宗。

"周玉娣,轻微伤人案,七五年判决,七七年刑满释放。"法官念道,"目前案子正在复查中,有新证人作证,证明当时的教导主任是自己摔倒的,被告并未实施暴力行为。"

"那结果什么时候出来?"我急切地问。

"快了,可能下个月。"法官看了我一眼,"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丈夫。"我第一次自豪地这样介绍自己。

回家路上,我买了两斤猪肉和一条鲜鱼,那在物资紧缺的年代,几乎是奢侈品了。

大嫂的堂妹坐过牢无人敢娶,我妈却硬让我娶她,如今人人都羡慕我

"今天是什么日子?"玉娣看着桌上的菜,惊讶地问。

"是个好日子。"我笑了,递给她一个信封,"法院的回复,你的案子要平反了。"

玉娣颤抖着手打开信封,看了几行字,眼泪就流了下来。那一刻,我第一次主动抱住了她,感受到她瘦小的身体在我怀里微微发抖。

"对不起,我以前对你不好。"我轻声说。

"没事,我懂。"她把头靠在我肩上,"换做是谁,都会有偏见的。"

"我娘眼光真好。"我摸着她的头发,"她说你是个好姑娘,果然没错。"

从那天起,我和玉娣之间的坚冰彻底融化了。我开始主动帮她做家务,陪她照顾我爹,晚上再不打地铺,而是躺在我们的婚床上,有时候聊到深夜。

三个月后,法院正式给玉娣平反,通知书贴在了村委会的公告栏上。那天,全村人都知道了这件事,许多人来我家道歉,特别是那些曾经说闲话最凶的人。

"长河媳妇儿,我们错怪你了。"张大婶红着眼睛说,"这些年,你受委屈了。"

玉娣只是笑笑:"都过去了,大婶。"

我爹的病也越来越好,能坐起来了,还能自己吃饭。玉娣每天变着花样给他做吃的,还教他写字锻炼手指。有一次,我回家看见我爹拿着笔,歪歪扭扭地写着"感恩"两个字。

"是爹自己要写的。"玉娣悄悄告诉我,"他说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有个好儿媳。"

大嫂的堂妹坐过牢无人敢娶,我妈却硬让我娶她,如今人人都羡慕我

那一刻,我心里满是温暖和感动。

三年后,我和玉娣办起了乡镇第一家铁器修配厂。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全国,我们抓住了机会,将家庭作坊扩大成了小厂。玉娣管账目,我管生产,日子红红火火。

"长河,你媳妇儿真是个旺夫的好命啊!"邻居王大爷竖起大拇指,"以前谁能想到,你们家能有今天这光景?"

我笑而不语,心里清楚,这一切都是玉娣的功劳。她不仅勤劳能干,还很有经商头脑,常常给我提些好建议。

更让人欣喜的是,父亲在她的照料下,能扶着拐杖在院子里走动了,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

一九八三年春天,我和玉娣有了自己的孩子,是个男孩,我给他取名赵光明,寓意光明未来。

"长河,当年要不是你娘坚持,咱们俩也不会在一起。"一天晚上,玉娣抱着熟睡的孩子,轻声对我说,"有时候想想,真是命运奇妙。"

"那是我娘有先见之明啊。"我笑着搂住她的肩膀,"要不是她,我哪有今天这福气?"

前几天,当年那个说闲话最凶的张大婶,特意来我家买菜刀,临走时欲言又止:"长河啊,当年是我们瞎了眼,错怪了好人哩。看看你们家现在,厂子办得红火,孩子也这么聪明,真是老天有眼啊!"

我笑着摇摇头,看向院子里教儿子认字的玉娣。夕阳洒在她身上,那么温暖,那么美。

大嫂的堂妹坐过牢无人敢娶,我妈却硬让我娶她,如今人人都羡慕我

那天晚上,我从厂里回来,远远就看见家里亮着灯,玉娣正在院子里洗衣服。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的农村,家用洗衣机还是稀罕物,大多数人还是手洗。

"这么晚还洗啊?"我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搓衣板。

"白天忙着看账本,顾不上。"她擦擦额头的汗,"今儿厂里卖了多少?"

"三十六把菜刀,二十个铁锅,还有几件小玩意儿。"我笑道,"咱们的牌子在县里也打响了,连县供销社都来订货了。"

"那敢情好啊!"她眼睛一亮,"长河,我就说咱们该扩大生产规模吧?"

我点点头:"你说得对,明天我就去找乡里商量租地的事。"

生活如同一壶茶,先苦后甘。人世间的坚冰,终究抵不过真情的温度,总会有渐渐融化的一天。

我常想,若当初我听了村里人的闲言碎语,拒绝了这门亲事,我的人生会是什么样?没有玉娣的勤劳和智慧,没有她的体贴和坚强,我可能还是个整天埋头车间的小钳工,哪有今天的家庭和事业?

如今,当初那些曾经嘲笑我、可怜我的人,都羡慕得不行。我却知道,生活从不会辜负那些心怀善良、不畏艰难的人。

就像我的玉娣,她用柔弱的肩膀,扛起了一个家;用温柔的双手,融化了我心中的坚冰;用智慧的头脑,开创了我们的未来。

大嫂的堂妹坐过牢无人敢娶,我妈却硬让我娶她,如今人人都羡慕我

这人世间,最难得的不是没有风雨,而是风雨中有人为你撑伞;不是没有坎坷,而是坎坷路上有人与你同行。

友情提示

本站部分转载文章,皆来自互联网,仅供参考及分享,并不用于任何商业用途;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涉及作品内容、版权和其他问题,请与本网联系,我们将在第一时间删除内容!

联系邮箱:1042463605@qq.com